2014年7月5日 星期六

【三國夢‧晨曦】第三十二回 一字千金,價值連城。



回隆中的路上下了場急雨,打著傘也會打濕般急切。他們沒備上傘,只能被這場春雨打得一身狼狽,諸葛亮扯著她轉進了襄陽城的小茶屋,管事的方迎出來,諸葛亮便俐落地往他懷裡塞了幾枚銅錢,要了乾淨衣物、熱水香湯和兩間房。



被打濕的衣裳黏膩貼著身體,隨手扯了一把衣襬好似都能擰下一灘的水漬。她蹙著眉脫下了一身的濕衣裳,低首扯開了頭上的髮帶,讓濡濕烏絲披散在肩頸,將身子泡進溫熱的水中,那份舒適讓她不由輕嘆,感覺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三月諸葛茹挺著大肚子包袱款款的回了臥龍崗,程熙方瞧見她出現在竹門外便立馬紅了眼眶,提著掃帚便準備要去跟龐山民拚命,最後被諸葛茹踹了後腰一腳趴倒在地這才安份了下來。


懷胎五月的諸葛茹返家其實是為了清明祭祖,張姐自然是歡喜的很,在灶房裡燒菜時幾乎笑爛了臉,程熙自然也是高興,那晚她摟著諸葛茹便要把酒言歡,被張阿姐拎著耳朵給扔給了張機,結果兩個傢伙都喝得爛醉如泥,被嫌棄的放逐了。


意識轉醒時,程熙頭痛得厲害,捏著眉心下意識就嚷著諸葛茹的名。抬眼瞧見的卻是諸葛亮那抹妖嬈的桃花眸,她目光呆滯,還是諸葛亮抬手輕捏了她的臉頰,她這才反應過來抬手推了推順帶抱怨了幾聲。


目光迷茫,她看著諸葛亮嘴角的笑楞了好久,突然就咯咯傻笑了起來。笑嘻嘻的搖頭晃腦,她突然正襟危坐的端坐在諸葛亮案前,開門見山的就拋了一句:「孔明,我想我還是應該跟你好好談談才行。」


「嗯?」
「唔……首先,我應該跟你說過,我不是你們這世界的人。」


諸葛亮啟唇只道:「我知道。」
她淺淺的笑著,無奈的搖頭,手指在他面前晃啊晃搖啊搖的:「不、你肯定沒聽明白。」


「那水鏡先生說我是北斗,阿茹說我是福星,我其實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說罷還用力捶了捶胸膛,好似如此可以證明她真是個普通人。「所以啊、我想你們搞錯的成分肯定大了一點,嗯大了很多。」


諸葛亮溫潤的眉眼染上了一抹無奈,「熙兒,妳醉了。」
「你才醉了,你全家都爛醉如泥。」手指在諸葛亮鼻子前抖啊抖的,她瞇起眼傻氣得打了個酒嗝。


諸葛亮無奈輕笑,口吻輕柔似是怕擾到她般小心翼翼,目光卻是深沉,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期待她醉了亦或是醒著:「吾自小便被點評了生死,『伏龍翔天,將星領之』。亮本不信這些,連水鏡先生教授的鬼谷道術也是學著好玩罷了。」


話鋒一轉,他抬眼異常執著的望著她,嗓音竟帶上了一絲笑意:「直到那日妳因我來到了臥龍崗。」


程熙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不、才不關你的事,我就是闖紅燈摔車給摔來的,在我家鄉那叫穿越,我呢、管它叫撞邪,他媽的邪門倒楣。」


「那日是亮的失誤,畢竟口訣念得少字缺詞了。」
「……」程熙摳了摳眉心。
「……」諸葛亮眉眼含春。
「說笑吧?」
「……」
「你要說是你把我召來這世界的?用那什麼道術?」
「是。」
「……」


程熙突然炸毛的咬牙切齒,覺得頭隱隱作痛了起來,好似連酒都醒了大半。
他娘的,這裡怎麼有個茅山道士在胡說八道。


剛沐浴過的身子還透著一抹殷紅,她換上了乾淨的衣裳,仍是男子衣袍。她一邊慵懶的望著小樓外淋淋漓漓,目光說不上熱切只是隨意瞧著街道上朵朵紙傘,一邊慢慢用手指爬梳濕溽溽的髮絲。


時至今日,程熙依然相信諸葛亮就是在胡說八道,什麼鬼谷道術什麼心經口訣,她是一個字都不信的。可不知怎麼的,男人適才冷若冰霜的眸讓她突然想起這麼一件事。就好像心底有一道聲音在提醒她,諸葛亮並不是她所想的那麼溫柔親近,即便她一直都知曉。


小室的門被輕輕敲著,她懶懶應了聲便沒了動作,門拉開時她也懶得抬眼瞧,低頭細細看著掌心濕漉漉一片,不滿的扁扁嘴,直到一抹溫熱摀上臉頰,她這才眨了眨眸淡淡望了過去。


諸葛亮濡濕未乾的髮絲黏在脖頸,纖細睫毛上尚帶著水珠,隨著他輕眨眸滑落臉頰最終隱入衣領內,男人的脖頸淡淡透著紅,她撇開目光,淡然抬眼望著他正用摀熱的布巾細細擦拭著她的髮、她的頰,她下意識側了側頭,諸葛亮的手便尷尬的落了空,她抿嘴一笑,伸手接過了布巾。


她隨意抹了抹臉,然後朝一旁的銅盆浸濕擰乾,她抬眼瞧見諸葛亮起身掩上了窗子,她低首才瞧見雨絲早已打濕了桌沿,程熙藏不住思緒下意識便蹙起了眉,倒是諸葛亮略啞的嗓音先打破了這靜謐:「喝些熱茶,身子才不至於冷著。」


她看他慢條斯理的替她溢滿了茶碗遞了過來,她突然感覺疲累了起來,半句話也不想說,她低頭瞪著茶水中暈開的倒影思索著她怎麼就這麼倒楣之類的問題。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厭倦諸葛亮對她溫柔的一日,她竟寧願他別笑、情願他對她置若罔聞。


「熙兒?」諸葛亮口吻帶上了些許催促,她卻顯得怡然自得多了,她突然覺得這場面倒是有趣了起來,從來只有她跳腳的份兒!什麼時候會輪到這個男人焦急呢?


「我其實也不是要逼婚,一開始不過就是想湊個熱鬧。」方開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得厲害,她嚇了一跳這才舉杯慢慢啜了一口,液體潤滑著嗓子有些發癢,她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你想怎樣便怎樣。」


她本來是想平淡的說一個事實,可話才說出口她便後悔了起來,這口吻聽起來怎麼如此的妒意沖天酸味十足,她忍不住又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桃花眸仍然透著一股殷切,程熙瞧著瞧著便突然焦躁了起來,她撇開了目光說道:「阿茹的託付什麼的確是騙你的,如今玉珮也算是還給你了,就不關我的事了。」她捏了捏掌心發現其實也不是那麼冷,不過是指尖透著一股寒意旋繞不去:「但你是我的恩人,這我不會忘。嗯、該報恩就報恩,這點是不會撇清關係的。」


「妳要走麼?」諸葛亮突突跳出了這麼一句,她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即便她始終無法看懂那桃花眸究竟染上怎樣的情緒,在看著怎樣的風景,忖度著怎樣的心思。


「我沒錢。」程熙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瞧他,諸葛亮卻不為所動,像是怕他沒聽懂似的,她又好心的補充了幾句:「沒車沒房,十足苦逼的青年,相親肯定要被淘汰的那種。」


她憋屈的努了努嘴,神情迷惘:「我需要你這飯票,所以不必裝模作樣的要留我,我肯定跑不了,還會死皮賴臉的纏著你。那黃月、嗯、黃姑娘你該娶就娶,十年我看真的過分了點,我覺得你們還是要好好談談,那條件真對她不公平,你這壞心人。」說罷還忿忿的瞪了他一眼。


諸葛亮沉著目光聽她語氣平淡的說,像是第一次認識這般的她似的,他不由得細細審視這女人的眉眼,卻見她腮幫子紅通通的,明媚的眸光淡淡得被掩在睫毛之後,仍是那傻氣的模樣,卻是看不透心思。


他不由細想,也許這樣的程熙才是她平日裝瘋賣傻背後最真實的模樣。那個他認為傻氣的姑娘好似就是用這種偽裝狠狠擺了他一道。


程熙、程熙,他在心底輕輕喊她的名,忍不住自嘲。即便嘴裡喊著她熙兒,說著無懈可擊的謊言,他仍是在與她目光接觸時亂了心思。他在意她如何想他,那個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諸葛亮在意。


他動了動唇,最後只挑了這麼一句:「元直,同妳說了……?」
她卻懶懶的擺擺手,像是不太認同他的話語:「徐先生說的那些我都知道的,跟不跟我說差別都不大,至於那些不該說當然是什麼都沒提。」


她抬眼輕輕笑了起來,好似習慣了諸葛亮的沉默,只是淡淡說著:「徐先生說過,那黃家的勢力對你很重要,大概是那後門能走得更妥當些,這話是難聽了點,但事實就是這樣。這背景硬些出門闖蕩江湖就可以囂張一些,我的認知大概是這樣。」程熙用手摀著茶碗,感受著那抹淡淡的溫熱:「而且今天我看那黃姑娘多好的一個女孩,你怎麼就不乾脆點娶了呢?要真不喜歡也就跟人家說清楚了,什麼十年就你喜歡這麼折騰人,我真是越想越覺得你混帳。」


諸葛亮同樣披散著濕髮,程熙能瞧見水珠從髮尾沁出暈濕了白衣,她瞪直了眼專注得瞧著,心底差點就要計算起自己咒罵千古一相混帳的控訴狀紙該有多長、這被刨出來鞭屍的可能性有多大了。她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好似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脖頸都感受到一份僵硬,諸葛亮才輕嘆了一聲:「亮想賭。」程熙艱難得抬頭去瞧他,他竟慢慢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只憑著北斗識途,吾究竟能走多遠多久。」


「黃姑娘的確是說對了,亮自負了。」他嘆道。


「孔明,你是不是太瞧得起我啦?」程熙笑嘻嘻的扯開了嘴角,神情卻是慌亂:「就算是你說的那樣,我是那啥北斗將星,我又能做什麼?一不能上陣殺敵,二不能出謀劃策,還不如黃月英那鐵錚錚硬挺挺的背景來得靠譜,那荊州士族的名聲說出去就是妥妥的牛逼兩個字,暫時不去提黃姑娘那IQ肯定比我……嗯就是比我聰明很多很多很多的意思。」


「亮就是想賭妳本身的存在。」
「呵……瘋子,你這白癡。」她笑了起來,然後挫敗地摀住了自己的臉:「我啊、大概也是半斤八兩。」


「熙兒,妳怎麼就不信自己能左右我呢?」諸葛亮眉目含情笑著看她,那目光溫柔得好似要逼人沉溺其中,程熙撐著下顎卻是一臉無賴,幾乎要翻起白眼了。


如果說徐庶有一點錯估,恐怕就是看錯了諸葛亮對她的心思。他大概以為他拒絕婚事是因為心裡有她,可程熙心裡卻是清清楚楚,他其實沒有表面上表現得那麼喜歡她。


程熙偷偷瞧了他一眼,心想至少應該是不討厭的才對,這才感到安心了起來。


「你這十年究竟想幹什麼呀?」
「十年,亮便可西進益州、直取漢中。」桃花眸閃爍的光彩程熙如今是看明白了,那是臥龍意氣風發的驕傲,程熙望著諸葛亮自負的眉眼卻突然難過了起來。


她不知道那益州和漢中是在距離隆中多遙遠的地方,也不知道諸葛亮這一生是否到過那個地方,在她過去的年歲裡沒瞧過三國志也沒看過三國演義,她的三國知識就是課堂上的寥寥幾字和爺爺口中的勇兵悍將。


她只聽過他的一點故事,例如醜婦月英、三顧茅廬、赤壁東風,甚至連那哀戚的秋風五丈原她都不清楚,她基本上根本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要經歷怎樣的故事,這樣平淡無奇的她卻是他口中要與之豪賭的將星北斗,她心裡發堵的疼了起來,不知是害怕還是無奈:「孔明,你可別後悔啊!我如今跟著你,怕是就要賴到底了,你輸到脫褲我可是也會幫著別人扯你褲子的。」


諸葛亮淡淡的瞧她,低首卻是輕笑,她瞧不見他落在髮絲後低斂的眉眼:「這點,亮自然是明白的。」


她捏了捏發冷的指尖好久,總算找回了一點溫度,她啞然笑了幾聲也替他滿上了茶碗: 「十年,我就陪你這十年。」


諸葛亮盯著案前的茶水,不由瞇起了眸,「十年之後呢?」程熙卻發現自己愛看他探究的眼,好似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到時你該幹嘛該幹嘛去,那種事情十年之後再來想,現在煩惱可真是頭痛死了。」


他抿唇,抬眼見程熙笑的一臉得瑟:「熙兒,你是怎麼看待亮呢?」
程熙瞇著眼兒,端詳著諸葛亮異常認真的模樣,哼哼唧唧的嘟嚷著:「你就是個茅山騙子,我還是該讓黃姑娘早早收了你才好。」


聞聲,諸葛亮抬眼輕笑,桃花眸裡明媚著異樣的神采。
那日,兩人好似殊途薄情,卻因一句「信妳」糾纏半生。


建安十三年,同樣的問題,諸葛亮在東吳的七星壇上又問了一次。
那時的程熙沉吟了半晌,抬著下顎笑得典型的沒心沒肺,目光卻是望著南屏山下前灘口的一艘快船,那裏有他們等著的人,那裏有程熙的歸處:「諸葛亮你對我來說不過就是書上的一個名字罷了。」


聞言,諸葛亮卻反常的變了臉色,隨後卻是迷惘的掩住了眉眼,輕聲道:「妳於我,亦是如此。」嗓音悶在掌間,好似要被強勁的東南風刮跑了,程熙幾乎都要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麼。


方回首,他摟過她速速下了七星壇,她的唇只能輕輕擦過他披散的黑髮,瞧不見諸葛亮動搖的桃花眸中滿溢的複雜和一絲悔意。


何悔何怨?
諸葛亮低首垂眸唇角微揚,卻苦澀得好似久泡的茶水。


醒悟太遲,用情太淡。
為何不悔?


薄情如妳,我亦無憾。
妳於我亦如同那書冊上的一個名字。
程熙、程熙。
一字千金,價值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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