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3日 星期日

【三國夢‧晨曦】第三十一回 無關情愛無關風月



徐庶給了她忠告,程熙聽進去了。
她從來都不傻,這一點徐元直清楚得很,他自然希冀友人能施展才華,但最後心疼程熙的人也不是他人,也就是徐庶。



她理解了,所以想去做一些什麼,她想這也是徐元直想讓她去看清的事情。
她本來要抓崔州平去搖旗揮舞壯大聲勢,但崔家臭小子面色如土黯然得瞥了她一眼,腳底抹油似的打算要逃之夭夭,她連忙扯住他的衣袖聲嘶力竭哭嚎著:「沒義氣沒人性,崔先生你沒心沒肺。」崔州平也不遑多讓,一掌便劈在她頭頂讓她昏頭轉向乖乖閉嘴,他才緩緩說道:「這回要是真幫了,才是沒義氣,有些事情就是要孔明自己去解決。」


程熙鼓著腮幫子裝委屈,心裡也特憋屈,崔州平撇頭瞧她,心軟似的垮下肩膀,緩頰說道:「元直性子就是那樣,他就是……嗯、嚇嚇妳。」


「這件事我比誰都清楚,崔先生。」


崔州平略顯詫異的望著她,程熙歪著嘴笑得特無賴,可他卻突然像是了然般得拍了拍額頭笑了起來:「元直說得果然不錯,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小熙,鈞從來都小瞧妳了。」


「你唯一瞧得起我的,恐怕也只有那蛋炒飯了。」程熙自嘲似得笑了起來,抬眼盯著崔州平異常認真執著的眸,她捏了捏手發現掌心一片濕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請不用擔心。」


如今她已蹲在黃宅對面的點心舖龜縮了半天,一邊啃著酥餅,目光盯著左腳邊的螞蟻看了半晌,然後慢慢將身體往右邊挪了幾步,當右腿痠麻的失去知覺,便又往左邊扭了幾步,蹭來蹭去像跳舞似的。


點心舖的大叔挑眉看著青衣少年窩在攤販角落扭屁股,心裡惋惜著這漂亮的紈褲子弟竟是個傻子,他正想一腳將這妨礙他做生意的小子給踹出去,少年便突然蹭了起來,屁顛屁顛的扯著一頭意興闌珊的毛驢往前衝。


黃府門前的僕役顯然被這橫衝直撞的少年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就把她給攔下了。程熙不氣餒,笑得燦爛如花,說自己是那臥龍崗上諸葛先生的小書僮,今日替先生來拜訪黃老先生,把那僕役唬得一楞一楞。


儘管那人是因為程熙生得姣好清秀卻滿嘴的油腔滑調而眉頭深鎖。


她唱戲似的說得口沫橫飛,心裡幾乎要瞧見黃家大門為她敞開了,此時自遠而近的嘶鳴聲吸引了兩人的目光,她偏首,仍來不及閃躲,便被那急停的駿馬給蹭了一身的灰燼、滿臉的塵土。


程熙抬眼盯著停在她面前這頭用鼻子對她噴氣的黑馬,她不甘示弱的扯了扯韁繩,身後的小毛驢卻是用頭把她給撞歪了腰,讓她哼哼唧唧喊了半天的疼,最後面紅耳赤的抹開了滿臉的灰土,轉身便去踹那頭風騷的毛驢,嘴裡碎念著不爭氣不長臉的小畜生。


她抬眼去怒視從馬上颯爽躍下的男人,程熙兩眼一瞇,幾乎是在瞧見那軟甲面具的同時便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她兩眼放光,嘴角的弧度扭來扭去,哼哼唧唧的像唱戲似的喊了一聲:「原來是龐先生。」才想是誰這麼沒禮貌云云這句倒是識相的留在了心裡沒喊出聲。


龐統將黑馬扔給了黃府的僕役,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一身狼狽,便把她晾在一旁,熟門熟路的逕自往黃府裏頭邁。


程熙眉眼一挑,心裡罵著這眼睛長在頭頂從沒把別人看進眼裡的龐公子,見那僕役竟沒攔他,於是也裝模作樣的將毛驢的韁繩往僕役手裡塞,作勢要邁過門檻往裏頭走,那僕役卻是揚手欲擋她。


「公子,你……」
「你什麼你,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諸葛先生的書僮替他拜訪黃老先生來著,小哥你別攔我啊!要攔怎麼不攔下前頭那個囂張跋扈的公子哥啊?」


程熙努著嘴跺腳,腰一扭便閃了進去,僕役攔她不住,倒是被虛竹的那頭小毛驢蹭了一臉的口水。程熙走了幾步,轉頭瞧見那風騷的毛驢扭著屁股去撞那僕役,不由嗤嗤笑了起來。


目光一轉,便瞧見前頭的龐統腳步沉穩絲毫未停,她歡騰的蹭到男人身前增加存在感,硬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諂媚歡聲道:「喲、可巧了啊!龐先生也來黃府拜訪嗎?」


龐統低頭掃過她擠出笑容的臉,目光停留在鼻尖黏上的糕餅碎屑,嘴角垂著看不出思緒,語氣卻是清冷淡漠:「別擋道。」說罷便要繞過她,程熙眉目含怨咬牙切齒,心想這龐統怕是要捷足先登搶她的順位,下意識便抬手去扯他寬大的衣袖。龐統一個趔趄,硬生生被扯住了步伐。


「龐先生,這凡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的道理。今日是我先到的這黃府,按理說龐先生你可得排在我後頭。」程熙仰起了脖頸,下顎抬得高高的,嘴角翹得可囂張了。


龐士元隱在面具後的鳳眸懶懶抬起,嘴角反常的揚起笑意,纖長的手指曖昧掃過她的臉頰,惹得程熙後背湧上了一抹涼意,摸不著頭緒,硬生生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口氣也不由弱了幾分。


「至少、至少黃家門前的階梯可是我先踩上去的。」


他動作溫柔撫過她頰側,讓她危機意識大開,警報燈在頭頂閃個不停,脖頸往後一仰作勢要逃,龐統反手一勾便碰上了她的鼻尖,拇指不知道婆娑著什麼施力一抹,程熙便感覺到男人突然發狠似的捏住了她的鼻翼,她本來瞪大的眼便因疼痛可憐兮兮的皺在一起,只能聽見男人在她耳畔調笑似的話語,口吻冰冷卻透著笑意。


「這黃家的台階,我可是比妳早踏了十年,妳要跟我計算什麼先來後到的事兒,合適麼?」


程熙摸著鼻子退縮了幾步,抬眼瞪著龐統滿臉慵懶輕拂衣袖,她努努嘴白眼猛翻,嘟嚷著:「龐先生你這個年紀了還這麼幼稚你爹娘知道嗎!」


龐統笑得慵懶得瑟,軟甲面具後的眉眼明顯染上一抹戲謔,好似樂於瞧見眼前的傢伙氣呼呼跳腳的模樣。指腹輕輕摩擦,他淡然抹去指腹染上的糕餅殘屑。


「士元兄這可真是好興致啊!」一道溫潤的嗓音打破了這戲謔的一幕,鳳眼無意間一瞥,正好瞧見一抹身影繞過迴廊往這裡走,他微瞇雙眸,下意識的看了程熙一眼,輕揚的眸色轉暗,他鬆開了對程熙的戲弄,長身而立蹙起眉宇,嘴裡不覺碎念了一句麻煩。


程熙揉著鼻翼喊疼,尚不及抱怨幾句,便被龐統那道輕語吸引了目光。她抬眼正好與他四目相對,可龐統不理她,冷然懶散的模樣看起來也不是很想搭理那有著溫潤嗓音的男人。


她回身望去,男人一身華衣端正姿態恰好停在她身側,他向龐統莊重的作揖,儘管眼睛長在天靈蓋的龐士元正在仔細看著庭院中的花,好似第一次瞧見般的好奇。程熙打從心底鄙視他的無禮蠻橫,偏首便瞧見男人正揣著一臉的和顏悅色向她行禮,程熙受寵若驚的跟著回禮,慌張的行徑讓男人不由輕笑。


程熙不覺面紅耳赤,耳邊卻傳來龐統不以為然的輕哼,儘管程熙發現他還在看花,看得專心瞧得致意。程熙努了努嘴偷偷向他做了個鬼臉,男人溫和的眉眼盯著她鬼靈精怪的模樣,眸光閃爍眉宇輕揚。


「不知士元可是來尋黃公,此刻怕是不巧,正有貴客相迎。」翩翩佳公子溫潤如玉,赤紅衣裳卻是招搖,手中的摺扇輕揚,程熙低首瞧見龐統玄黑衣袖輕輕晃了下,淡然的說了句:「不勞公子費心了。」


說罷衣袖翻飛,程熙見他抬腳要走,也想跟上去,男人卻不屈不撓得追了上來,程熙低頭瞧見扯住她衣袖的手素白纖長,她眼皮不自覺得跳了跳,抬眼與那無辜的眸直視:「公子?」


那人卻好似也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瞪大的眸映照著程熙困惑的臉,他抿了抿唇勉強又扯開了一絲笑:「……冒犯了,不知這位小公子怎麼稱呼?」


程熙愣了楞,也就比照對黃家僕役的那套說法,說自己是臥龍崗上諸葛先生的小書僮,來替自家公子拜訪黃老先生。那人的臉色卻越來越來古怪,她擠眉弄眼直喊糟糕,心想該不會是要露餡,卻只聽男人尷尬的說道:「諸葛先生?」


她心虛的點點頭,正想回頭去看龐統,右臂便被用力一扯,眨眼間瞧見的是玄黑翻飛如鷹如隼,力道蠻橫霸道,抬眼正是龐士元那詭異邪氣的軟甲面具,即使不直接去看,也能感受到面具後那雙鳳眼隱含的怒氣與不耐。


「劉公子,這傢伙你還是別碰得好!」


程熙搞不清楚狀況,龐統也不打算解釋,身手便扯著她的臂膀走,她想回頭卻被更強橫的力道給制止了。抬眼瞧見的是鳳眼一記眼刀,說著:「妳敢回頭試試?」


她被那眼神的凌厲嚇著,瑟縮了肩膀不敢動彈,只能任由龐家公子把她當成拖油瓶般的扯著走。她放空的眸閃逝而過的是黃府庭院的美麗景色,直到撞上龐統的後背,程熙才敢偷偷抬眼去看面前突然停下的背影。


「龐先生……?」程熙話語未停,抬眼就瞧見龐統略顯難看的臉色,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迴廊盡頭蜿蜒而出的一座木亭,依傍著天光水色,池水裡悠游著幾隻繞頸天鵝,她眸光對著那幾隻潔白羽色的天鵝眨呀眨,心裡頭不知盤算著美味鵝肉還是華麗羽飾。


目光一轉,她原本垂涎鵝肉的癡迷眸色轉瞬冷靜了下來,她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瞧見那抹身影時,她發現自己居然全身發冷般的顫抖,詫異的神色在接觸到龐統的目光時竟顯得無助起來。


她從來都小看了那個人,她檢討起了自己的愚昧和自以為是,也許今日她的隻身前來便是一個錯誤。


可同時她也逐漸放冷了心,明白了在這個時代自己究竟該處在怎樣的位置。
她相信,那個人同樣也小瞧了她。






她不由伸手扯住龐統的衣袖,如今只想把自己的身影在此地抹去。龐統瞥了一眼那人,再看向顯露慌張神色的程熙,好似了解到她的窘境,龐統反手便扣上她的手腕,按住她不覺顫抖的肩膀。


「妳這麻煩的傢伙!」


龐統輕輕拉著她走過蜿蜒石道,踏上石階時,程熙感覺自己心臟跳得厲害,她想拔腿就跑遠離這隨時可能脫序上眼的鬧劇,但龐統執著得握著她的手腕,輕輕開口說了聲:「今日不知黃公府上有『貴客』,我是唐突各位了。」


「士元?」黃承彥的確是驚愕得抬首,眉眼間卻是染上了一抹喜色,龐統那廝絲毫不覺自己唐突打擾,與黃承彥倒是寒暄得緊,眼看就要添席讓他入座了,程熙的處境卻愈顯得尷尬。


她悄悄打量坐在黃承彥身旁的女子,她掛著面紗看不清神情,柔媚的目光淡淡望了過來,看向她時瞇起了美目不知在打量什麼,程熙注意到她在陽光下閃爍淺褐色的髮絲,猜想那恐怕就是眾人口中其貌不揚的黃月英了。女子有雙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程熙不敢與她四目相對,可那眼卻閃爍著一股溫婉的美,擁有這樣眸子的女子怎會不是美人呢!她覺得古怪卻又不敢多看,不自在的轉移了目光,最後仍是看向坐於席上的男人。


諸葛亮一身白衣束髮端莊,此刻正用手指輕輕撫著杯緣,桃花眸閃爍著一抹令人戰慄陌生的光芒,嘴角似笑非笑,慵懶得看著她。程熙不覺將身子往龐統身後藏,卻發現桃花眸子微微瞇起,看起來好似心情更差了。她心底連連叫了好幾聲不好,可心裡想的卻是男人這模樣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太多的想法擠進腦海,卻終究無法解救她如今的窘迫,可她清楚知道,諸葛亮也同樣訝異她的出現。如此想著,程熙便覺得心裡平靜多了。


方抬眼便瞧見諸葛亮踩著慵懶步伐向她走來,神情略顯掙扎最後卻是深深嘆了口氣,嘴裡說著不明就理的話:「今日是亮不好,自顧自的說卻忘了將信物捎上,還是我家的熙兒機伶,瞧,這不是替亮送來了。」


說罷,伸手摟過她的肩膀,龐統偏頭看了一眼,順勢鬆開了兩人交握的手。程熙感覺到腰帶一緊,這才瞧見諸葛亮扯下她腰間的錦囊,她下意識想去搶,卻在接觸到諸葛亮泛著危險光芒的桃花眸時僵硬了身體,最後心虛的乖乖放下手。


在場每個人的目光探究都暗暗打量著她,程熙硬著頭皮扯開笑臉向黃承彥說自己是諸葛亮的小書僮,今日替先生送東西過來了。她感覺到諸葛亮用力捏了捏她冒汗的掌心,讓她的目光不覺投射在他身上,諸葛亮懲罰似的瞪了她一眼,耳語般的低喃道:「妳在此聽著。」


黃承彥大抵上是覺得情勢不對,扯著龐統便要先走一步,程熙望著龐統默然的神情只覺得好似失去了依傍,即便那龐家公子實在稱不上什麼好戰友。


諸葛亮鬆開了她的手,將錦囊置於女子案前,他蹲下身不知與她輕聲說了什麼,諸葛亮才起身,泛起了笑:「如今才是完璧歸趙了。」


程熙瞧見黃姑娘抬眼眉沒看諸葛亮,卻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端詳了半晌那眉眼竟是染上了笑意,像是默許了她的在場,偏首看向諸葛亮:「諸葛先生果真是驕傲的男人,可你不覺得自己太過自信了點麼?我黃碩可禁不住如此污辱。」


話才聽到一半,程熙的心便涼了一大半,心裡直喊著要死了要死了,就知道這場面會出事,偷偷看了一眼黃碩的臉色,只覺滿滿的尷尬,她真的想挖洞埋了自己才好,這分明像是要撕破臉的場合,她怎麼會在這裡當個電燈泡呢!


偏頭瞧見諸葛亮無奈的笑了起來:「亮從未想污辱姑娘名節,若姑娘信我,亮定不悔約。」


「我如何信你?」女子輕笑,目光始終盯著諸葛亮,瞧也不瞧那錦囊一眼。
「天地為證,若亮違約必不得好死。」諸葛亮語氣誠懇,口吻絲毫未見慌亂。


黃碩低首,輕聲道了一句:「十年?呵……」衣袖下的手輕輕撫過錦囊,動搖的目光不復,「先生自信過頭了,月英如何敢用所有的本錢去豪賭,只因先生一句天地為證?先生不怕,月英卻怕自己輸的傾家蕩產。」


程熙蹙起眉想說些什麼,諸葛亮卻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她詫異的感受到手腕上異於常人的冰冷,她側頭竟瞧見諸葛亮苦笑的神情和額際的薄汗,她忍不住咬牙,遲疑了半晌,終是上前反握住那雙冷得發寒的大手。


諸葛亮哪諸葛亮,你究竟何苦逼迫自己走到如此地步?


可程熙在心裡卻突然替自己難受了起來,也只有像她這種傻子才願意甘心受騙,只因當初這個男人對來歷不明的她伸出手、喊她一聲熙兒、給她一個家,她想自己是真的很傻。


她握著這個男人的手,想去傳達哪怕一點點的溫暖,無關情愛無關風月,她只知道,不論諸葛亮想走怎樣的路,她都必須陪他走下去。


諸葛亮一臉意外的看向她,薄唇緊抿,桃花眸卻漸漸湧上了絲絲笑意,從容說道:「那便是亮的罪過了,可亮實在無法去做得更多,姑娘怨我恨我皆可,亮不更心志不改諾言,只願姑娘肯信我。」


「你的為人我自然清楚,可月英是個小心眼的人。」面紗被風吹得輕晃,她低首瞧著案前的錦囊,程熙能瞧見黃月英漂亮的眼睛盈著笑看起來明麗動人,「先生今天帶來了禮物,月英卻希望你能把帶在身邊,如此我才能相信你還能有回來的那一日。」


「我就等著,等著你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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