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3日 星期日

【三國夢‧晨曦】第三十回 妳究竟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她想,一切事情的開端都要從那個孟夏的炎熱午後開始說起。
蟬鳴林噪,她捧著臉蹲在棧道上盯著池裡悠游的錦鯉,小腿痠麻得很,她歪了歪頭用手背輕輕抹去頸邊的薄汗。目光筆直篤定,神色卻顯得慵懶,虛竹放出來的雞鴨偶爾路過還會鄙視的輕啄她的臀部,惹得她嫌棄的用幾個巴掌拍遠。



她晃著腦袋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麻花辮甩來甩去的像個瘋婦,最後是農作回來的諸葛均抬腿狠狠踹了她一腳,差點把她給踹進池子裡去,若不是一旁的諸葛亮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真要四腳朝天的摔進去了。


程熙抬眼看向男人略眼遲疑的眸子,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鬆開了交握的雙手,她偏頭去看諸葛均越長越囂張跋扈的身子,不滿的瞇起眼她罵罵咧咧的抬腳去踩少年的鞋面。


程熙攬著諸葛均的肩膀用額頭撞著少年的臉頰,嚷著你這臭腳丫囂張個屁,姊我看的是人生你懂個毛。諸葛均擰起了眉宇用手掌去劈她的頭頂,惹得程熙哼哼唧唧得怪叫怪笑,剽悍的模樣只差沒衝上來咬他了。


仍是一如往常平淡的日子,仍是笑罵交雜的諸葛草廬,陽光懶懶的爬上枝頭照亮了程熙笑得快活的臉。也許變化的只有桃花眸越藏越深的心思和疏離的笑,淡薄的了無痕跡。


吃過午膳程熙便被張阿姐使喚去充當苦力了。
實際上,卻是諸葛均汗流浹背的劈柴砍木,她在一旁納涼偷閒。她躲在陰影處嘴裡老喊著好熱啊好熱啊,諸葛均輕哼了聲最後把剛沾濕涼水的毛巾甩在她臉上,她摀著被水濺濕得眸光卻笑得厲害,仰頭嚷著:「好阿均啊,姊姊給你討西瓜去,包準甜的那種。」


說罷便跳啊跳的滾到廚房去乞討,大抵是張阿姐也默認了她的無能,翻著白眼把食盒往她懷裡塞,揮著手告訴她可以滾了,她便喜孜孜的咬著西瓜片颯爽的滾走了。


她慢吞吞得繞過曲徑轉過迴廊,一路上歡暢的偷吃了好幾口的香甜,回到庭院時見諸葛均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發愣。她瞇起了眼輕手輕腳的蹭過去,然後將沁涼的食盒往少年頰邊湊,果不其然瞧見少年轉過來的臉上掛著訝異的神情。


「嘻嘻嘻、來了來了,吃西瓜。」她在他身側坐下,開了食盒便將一片西瓜往他嘴裡塞,瞧他狼狽的蹙起眉,程熙咧開嘴笑得更樂。


諸葛均抬眼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抹過她嘴角偷吃卻沒擦乾淨的西瓜子,惹得她又裝傻嘿嘿笑了幾聲,讓少年忍不住捏上了她的臉頰,壞心的扯開了個難看的鬼臉,程熙不甘居於下風,一個頭錘便讓少年摸著鼻子喊她潑婦。


笑鬧之後,他很快便整頓起精神去勞動了,程熙也乖乖去幫忙捆木柴,動作彆扭又笨拙,惹得諸葛均咬牙切齒的又數落了她一頓,最後看不下去矮下身子也來幫忙。


兩人邊是嘻鬧邊將木柴捆好,程熙低頭專心致意的工作卻突然發覺少年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她狐疑的抬眼,望見諸葛均愈加深沉的黑眸瞪著她身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慢慢轉頭去看,意外瞧見一抹熟悉的鳶藍身影。


她擦了擦頰邊的汗珠,歪著頭笑著打招呼:「徐先生你好呀。」


徐庶雙手覆在身後慢慢將目光移到她身上,唇邊的笑顯得有些勉強,有別平日的雲淡風輕,她事後想那大概是第一次瞧見男人帶著如此破綻百出的笑容。


「大兄在書房。」諸葛均的嗓音帶些冷意和防備,程熙有些訝異如此疏離的話語竟出自身後的少年,只見徐庶抿唇淡笑,顯得絲毫不在意,話鋒卻是直對著她而來:「程熙,庶要找的是妳。」


徐庶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姿態喊她,她心裡突然微微一動。
她剛站起身便被諸葛均伸手扯住了衣袖,程熙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壓抑氣場,不自在的伸了個懶腰然後歪嘴笑了起來,側頭輕輕用拳撞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去去去,少年一邊涼快去,咱們成熟的大人要來場深度對談了。」而後不再理睬少年緊蹙的眉宇,她輕輕甩了甩衣袖,順手將手掌往衣裙上一抹,颯爽的迎上徐庶的目光。


諸葛均望著兩人慢慢消失在迴廊盡頭的身影不由暗暗握緊了拳,他閃爍著眸光含著深深的探究,偏頭,訝異的望見諸葛亮頎長的身影竟立在徐元直原本站著的迴廊。


目光清冷,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程熙顯得有些緊張。
她一邊摳手指一邊貓著身子跟在他身側,徐庶的腳步仍是平緩穩重,她很少有機會在諸葛亮不在場的時候與他單獨站在一處,突然才發現竟是如此不自在。她抬眼偷覷,望見的是徐元直略顯疲憊的側臉。


最後是徐庶停下了腳步,他頓足慢慢將視線望向她。
程熙乖順得也跟著轉身,目光停駐在男人垂在腰間緊握的拳,手背上的青筋隱隱顯現,她瞥了一眼才裝作若無其事的迎上他的目光。


「妳顯得一點也不驚訝麼?」徐庶唇邊帶笑,口吻輕鬆。
「嗯?我應該要驚訝嗎?」程熙輕聲笑了起來。
「不、這才像妳,總是天地不怕的模樣。」他慢慢鬆開了拳,程熙這才瞧見從他掌中滑出的是他繫在腰封上的玉墜,此刻正閃爍著璞石的光采。「程姑娘,我要走了。」


「嗯?」她疑惑的抬眼,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道別是怎麼回事,只是語帶保留的輕哼了一聲。


「去北方。」他伸手往遙遠的方向一指,程熙透過他的指尖望去,瞧見的是隆中湛藍無一絲殘雲的天空,這天果真熱得厲害,她一邊想著無關緊要的事一邊把身子往林蔭下藏,用盡量平淡的神情去迎接徐庶語出驚人的話。「我要去投奔曹操了。」


程熙突然被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捕獲了注意,她抬眼望見的是徐庶淡漠的眉眼閃爍著看不清的光芒,她抿起了唇總算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今日一別,怕是沒有相見的一日。庶只問妳一句,可願與我一同走?庶可允諾護妳一生一世。」徐庶清澈的眸光倒映著她略顯無助的臉,程熙眨了眨眼看著這個男人身後的天際,突然覺得心底難受了起來。
「徐先生,我沒有離開的打算。」


程熙捏了捏冒汗的掌心笑得有些勉強,徐庶只是淡然一笑,重新把玩起腰間配戴的玉佩,啟唇說道:「程姑娘,妳是妖麼?」


「哈?」這句話突兀的在程熙頭上炸開,她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誇張的輕喊了一聲,彆扭的望著徐庶滿臉的認真。「徐先生,你這是在說笑嗎?如果不是,我就要覺得你是在罵我了,嗯、真不是失禮二字能說清楚的。」說罷還重重的點點頭表示憤慨。


「呵……說笑罷了。」男人加深了唇邊的笑,說道:「昔日孔明毫不猶豫的婉拒了那門親事,此事妳可知情?」徐庶抬眼望著程熙滿臉的迷茫爾後輕輕的嘆氣,接著說道:「妳以為是在幫他,卻不知是在害他,而他卻甘之如飴的要不顧一切了。」


「程姑娘,孔明的才能斷不能被掩沒在這小小的隆中,他需要背景需要支持,而那黃家正好符合了一切美好的條件,可他卻……」他停下了話語,望著程熙緊抿的唇竟透露出一絲不忍。「妳能懂麼?」


程熙深深吸了一口氣,猶如當頭棒喝般的苦笑了起來。


「亮並不介意對方長相如何。」

「亮若娶妻,必定要是自己心愛的女子。」

「黃老先生今日什麼也沒說。」

「怎會騙妳,自然是沒問。」


她仍然能描繪出諸葛亮誠摯的眸子是怎樣的模樣,嘴角的笑是怎樣的溫柔,所以她義無反顧的去相信那個男人,她輕易的便去依賴那男人所給予的一切。


諸葛亮如此聰明的男子,又怎會在意那小小的謊言,又怎會去在意她一個小小女子的信任,卻不知她竟還會覺得疼。
他輕易的就能對她說謊,而她也很容易的就能被欺騙。


諸葛亮不娶黃月英會如何?
程熙瞇了瞇眼思索起種種可能性,大概就像桃園沒有三結義、曹操沒來打赤壁的那種開天窗半吊子的結局。
這樣的歷史就是亂了套出了格,他媽的誰都不能接受的下場。
至少她是不能接受的。


她慌亂的抬眼望著徐庶隱忍的目光,她好像終於了解這個男人眼神裡掩藏的不信任和敵意從何而來,「徐先生,我想你一直都很討厭我吧!」


「庶只想知道,妳究竟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徐元直淺淺的笑了起來,瞇著眼甚至能瞧見眸光裡隱含的笑意,透著幾分殘忍與戲謔:「我想我是知道了,妳這人果真留不得。」


那日的午後陽光炙熱難熬,她感覺到汗珠從後頸滾落後背的黏膩,她不知道嘴角的弧度是否牽強難看,但她清楚看清了徐元直清秀的眉眼背後深藏的冷然。


扣在她頸間的手蘊著燙人的溫度,徐庶其實並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壓著迫使她微微抬頭,她卻覺得喉頭發緊似要缺氧。


「徐先生,我若真跟你走了,你真能護我一生嗎?」程熙抬手覆上徐庶把玩玉珮的手,力道沉穩安定,她甚至有些滿意男人眸子裡一閃而逝的訝異,這樣她才能說服自己冷靜下來。「還是要一聲不坑把我殺了?」


「讓我猜猜,你是要藉著曹操的手,亦或是你要親自動手,不過我想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說罷,目光輕輕掃過徐庶腰間從不離身的佩劍。


「我啊、真的非常怕死啊!」


徐庶有一雙非常澄淨的眼睛,他低睞著眉眼的模樣看起來極其無辜,溫順的眸光若不稍注意很難發現其中的疏離。她透過他的眸看清自己傻笑的臉有些蠢有些傻。


「但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你們犧牲掉。」




徐庶看了她半晌,頹然的垂下手臂,唇邊好似浮起一抹自嘲的笑:「他是如此看我,妳也……」程熙腳步不退,目光迷茫的看著男人以掌掩住了面容,狀似哀戚。






徐庶離開那日的身影,程熙一直記得很清楚。
那一人一馬的孤寂感讓程熙硬生生多了一份愁緒,徐庶的眉眼總是含著溫吞的笑意,看起來人畜無害、與世無爭的模樣。


她知道,他這一走就再難有相見的一日。
她偷偷瞥了一眼諸葛亮淡漠的臉,發覺兩人都沒有更多的話語要述說,諸葛亮的目光甚至都透著冷。當徐庶跨上馬時,她慢慢退了一步仰頭去看他。逆光的臉看不清晰,但程熙知道這個男人仍然在笑,笑看這個世間對他所作的安排,然後默默去承受去面對。


她捏緊了手,任憑掌心的一抹冰冷染上燙人的氣息。
她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去撫摸駿馬的脖子,溫柔撫順他光滑的毛髮惹得牠從鼻腔溢出悶響,她輕輕將額頭靠上了馬的頸側,啟唇用近似呢喃的聲音道別。


她開始猜想曹操會是個怎樣的人,會不會讓這個男人在這個舞台上就此消聲匿跡,亦或是大放異彩甚至成為諸葛亮後半輩子的敵人。


她抬眸,卻發現自己竟是期盼著後者。
她又怎麼會知道,大破曹仁八門金鎖陣的徐元直,終身未替曹操出謀劃策。


手心的溫度灼熱了起來,她閃避了諸葛亮的目光,暗暗將玉珮納進了懷中,低睞的眸子匆匆一瞥,只來得及捕捉上頭精緻的紋理。


猶如奇異的圖騰,又宛若靈動的文字。
好似雕刻著「黃」的字樣。


那是一個屬於徐庶與她的秘密。
那日,徐庶離開了隆中,離開了劉備,去迎接他的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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