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種很鬱悶的感覺。
那日在市集與諸葛亮會和之時，他並沒有帶來預期中的好消息，程熙抬眼瞧見他滿眼的疲憊，突然覺得打從心底的難受，她抿抿唇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任性了，讓諸葛亮為她奔走。
面對這樣的諸葛亮，她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漾著笑忙說道沒關係。諸葛亮卻是閃避了她的眼神搖了搖頭。
那是程熙不懂的表達，她沒讀懂諸葛亮的意思。
她緊緊揣著小藥瓶坐在車上不發一語，就是虛竹這個小話癆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說她被強匪揣了幾腳還提到趙雲救了她，連跟劉備三兄弟吃飯也給說了。程熙眉角微抽暗暗承受來自右方的視線越來越逼人，最後只好轉頭直接面對諸葛亮緊緊蹙起的眉眼。
「受傷了怎麼不說？」諸葛亮的嗓音低了幾分，她聽出話語中夾帶的幾絲不悅，她不自覺又捏緊了手中揣著的小藥瓶。
「沒那麼嚴重。」她撇頭要閃避他略顯凌厲的眼神，諸葛亮卻一把扯緊了韁繩讓輜車停了下來，她身子微晃忙伸手抓住車緣穩住身形，感覺到他左手伸來覆在她右手背上，藥瓶在手心被她捏緊了，感覺到汗珠濡濕了掌心，手背上頭卻是諸葛亮淡薄的溫度。
抬眼時，男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盯著她捏緊的右手，她縮了縮脖子把手抽了出來，不在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小藥瓶：「人家給我藥了，回去後好好擦藥便行，而且現在也不怎麼疼了。」
諸葛亮盯著她手中的藥瓶看了半晌，目光閃爍的轉過頭去：「妳、遇見劉皇叔了？」程熙透過諸葛亮側臉去瞪那嘴巴特別大的虛竹，後者正紅著臉一把撇過頭不敢看她，她恨恨的咬咬牙，心裡頭卻因為聽到劉備的名諱而有些沒骨氣的微顫。
「嗯、畢竟救了我的是那個趙將軍，能不遇見劉備嗎？」諸葛亮眉頭緊蹙，思忖著程熙的話語，她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話存在著怎樣的語病與蹊蹺，只是默默把藥瓶收進懷裡小心安放，沒瞧見諸葛亮暗暗打量她的神色。
諸葛亮已經甩著馬鞭讓輜車前進了，程熙又開始搖頭晃腦的一臉蠢樣，她側頭瞪著虛竹跨下那扭來扭去的驢屁股，心裡卻想著趙雲走前說的那句話。
自己腦袋犯抽，一開口便唤趙雲作「趙將軍」，卻沒想到趙雲根本對他的身分一個字也沒提，現在想想劉備三番兩次的對她強調「趙將軍」肯定有問題，如今一想都覺得後脊發寒，自己這錯誤犯的夠大了。
但程熙顯然更在意那句「雲知道你不是。」
不是什麼，原本又以為她是什麼？
程熙咬著下唇將背往後靠，瞇著眼睛望著輜車出了襄陽城之後在往隆中的小道上搖搖晃晃，斂下眸子，她不住伸手撫過懷裡的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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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著一個小木桶搖來晃去的走到裏院，纖手撩撥著水面然後繞著院子灑水，地面被炙陽給照得有些乾裂，程熙甚至能瞧見當清水灑在地面上時，那裊裊上升的水蒸氣，但大部分的水都被泥地在一瞬間給吸收了。
天熱，無比的熱。
程熙灑完水覺得自己被曬得更慘烈了，鼻頭都感覺到一陣被曬傷的疼痛感。不做他想，她在下一秒甩開了木桶任由它在泥地上匡瑯匡瑯的轉來轉去，最後歪斜的倒在地上，自己則閃進了迴廊的陰影下躲著，然後一笑把背貼在迴廊木板上，躺下了。
後背貼著木板，程熙甚至感受到從背心傳來一陣沁涼的紓心，她舒服的瞇起眼睛，側著身體甚至在迴廊上翻了幾圈，蓬鬆的麻花辮從肩膀滑落到身後，她豎起耳朵甚至聽見裏院那棵樹上的蟬鳴更躁。
程熙小姑娘感覺到身體下的木板被自己熨熱了，她哼哼唧唧的怪叫了幾聲又滾了幾圈，直到又找到一片冰涼才滿意的翹起嘴角，只差沒寬衣解帶把身上的衣裳改成無袖。
側著身體她忽然瞧見一抹彩色飛進視野裡，眼睛眨了眨，她專心的瞪著那隻彩蝶在她上方飛了飛然後小心翼翼的停在她伸展在地面的右手掌上，她突然放輕了呼吸就是看著那顫動著翅翼的蝶在她手掌上爬著，掌心有些發癢，她懶懶得輕動了一下
突然感覺到後背被輕輕踹了一下，身體往前晃了晃，眼角便瞧見彩蝶撲騰了翅膀離開了掌心，她鼓起了臉頰把身體躺回正面，一臉慵懶卻略帶不悅的往上瞪著正微微紅著一張臉的少年。
「嘖嘖嘖、諸葛小少年你真該學點敬老尊賢的禮數來著。」
「妳才該學會禮數，妳這樣、咳……」諸葛均撇開臉用手握成拳狀抵住嘴輕咳，頰邊的紅倒是更加粉嫩了。「蠢熙，妳、妳快起來……有客人。」
程熙不相信的瞇起眼睛，歪著頭果然在諸葛均纖弱的身影之後望進了一雙冰冷的目光裡，眸光一跳，她認出了那是之前來家裡的諸葛亮好友四人之一，她正傻傻的望著他，那男人卻是微愣，然後撇過頭不去看她，倒是一旁的諸葛均一臉不耐煩的把她扯了起來。
程熙坐起了身隨手整理了麻花辮，諸葛均那張吞了蒼蠅的憋屈臉便不耐的斜睨著她：「我帶徐先生來見大兄。」
程熙偏頭看著男人向她作揖，她這才警醒的站起身拍拍衣裙鞠躬：「徐先生好。」然後側身看向正不甘仰著頭的諸葛均：「孔明應該在書房呢！」
「這我當然知道！」諸葛均一臉小大人的跩樣又順勢瞪了她一眼，她抬眉輕笑歪頭又對男人矮身行禮。
男人淡淡瞥了她一眼跟著諸葛均的步伐走了，程熙翹起嘴角總覺得這徐先生大概挺討厭她的，每次都沒給她什麼好臉色。她無所謂的伸了個懶腰，跳下了迴廊撿起被她甩在地上孤伶伶的木桶歡快的哼著小調往回走。
程熙把木桶放在井邊，正巧瞧見虛竹正邊掃著落葉邊探頭往臥龍居外探頭猛看，她瞇起眼睛覺得其中有點貓膩，蹭到虛竹身後一把壓著小少年的肩膀，讓他硬生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她竟是生不起氣來。
「熙姐姐……妳別嚇我……」那委屈的小模樣讓程熙壞笑得去捏少年的臉頰，「看你不好好掃地，脖子伸得老長看什麼呢！」說完也跟著探頭往籬笆外頭看，但視線裡除了蓊蓊鬱鬱的一大片竹林之外，路的盡頭連個影子都沒有。
虛竹臉埋得低低的，她看了有些心軟伸手輕拍小少年的肩膀笑道：「怎麼了？」
虛竹小少年歪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程熙好似又看見了他頰側的潮紅，「今日，父親說好了……會回來！」
程熙張大嘴一臉白癡樣：「欸……父親？」
虛竹眨著眼滿是無辜貌：「嗯、父親。」
程熙抽了抽眉角覺得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麼事情，等等、原來虛竹是有老爸的嗎？初見時他說自己的名字是諸葛亮給取的，那時候她還以為虛竹少年是個孤兒來著，哎呀失禮了啊虛竹老爸，一不小心就咒你早死了。
「哈哈……父親嗎？」程熙乾笑了幾聲掩飾自己不太得體的臆想，摸摸鼻子然後雙手負在身後故意擺出一臉深沉樣。「嘛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拍了拍虛竹的肩膀然後淡淡一笑：「肯定會遵守約定回來的，你們不是約好了嗎？」
虛竹少年只是靦腆的對她傻笑了起來。
程熙無聊得看著虛竹掃了一會兒地，然後決定要蹭進廚房去偷吃東西，卻不巧被捧著食盒的張阿姐逮個正著，瞧見是她突然眉眼間全是笑意，程熙心裡頭才突突的跳了兩下暗叫不好，果然張阿姐把食盒又往她懷裡塞，程熙無奈的兩眼直抽。
「呵呵……妳來的巧！」張阿姐巧笑倩兮，笑得如沐春風。
「張阿姐，我覺得妳總讓我去給諸葛亮送東西吃啊！這不科學啊！我幹嘛成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像隻蒼蠅似的，我用想的都覺得煩人，簡直想一巴掌拍死。」
張阿姐卻笑得更美了，程熙瞧她那嘴角翹的都可以掛一串葡萄了：「就是要讓妳去亮兒面前多走動啊！啊、你們年齡近，好說話嘛！呵呵……什麼蒼蠅別胡說。」
程熙心想那諸葛孔明雖然才十九歲，那心裡頭糾結的東西可不是她那顆小腦袋可以揣度的，所以絕對沒有話題相近這個選項，通常都是諸葛亮笑得高深莫測，她笑得白癡只能默默在一旁裝牛逼的份兒，她正要出口反駁，後背就被張阿姐推了一把。
「好了好了，去吧！裏頭的西瓜冰著才好吃，妳快給送去，妳偷吃幾片我也裝沒看見，我還得去招呼老頭子呢！」程熙眉毛一挑，心裡想著什麼老頭子要招呼，就被張阿姐一把給推出了廚房，她鼓著臉頰不甘不願的接過食盒，努著一張嘴乖乖蹭到裏院去。
穿過重重迴廊，程熙遠遠就瞧見那男人倚坐在諸葛亮書房前的迴廊上，她四處看了看也沒發現諸葛均的身影，心想這人怎麼不進去偏要坐在門外，她捧著食盒的腳步也加快了些。
來到那人跟前時，男人一手撐地抬眼瞧她，程熙側頭往屋內瞥了一眼，耳邊是諸葛亮正撫弄古琴的旋律，她轉過頭來蹲下身子與男人的目光直視，那人顯然是被她突然湊過來的臉嚇到，神情微愣然後下意識的把腦袋往後移。
「程姑娘？」那人聲音清冷，瞇起眼睛打量她，程熙心想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人的聲音，不由一笑。
「唔、徐先生怎麼一人坐在這裡，諸葛均這小子也真是，竟不把你帶進屋內？」程熙作勢要起身進屋，男人卻伸手扯著她的衣袖，讓程熙硬生生停下了步伐，她低頭望去，瞧見男人暗暗嘆了口氣。
「彈琴時他不喜歡有人在旁，別擾他。」程熙愣愣的聽著男人低語，心思卻不由飄想到前幾日那個下著雷雨的下午，她跟諸葛亮窩在書房的一角，她聽他撫琴的情景。
唔、是不是哪裡出了點差錯？
像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瞥了一眼半掩的門然後在男人身旁跟著坐下了，男人似乎沒料到她會留下，略帶驚詫的神色望著她把食盒塞給他。
「張阿姐說冰的西瓜才好吃，你先吃吧！別理那個彈琴卻不理朋友的傢伙！」程熙眉眼間全是笑，男人愣愣的看著手中的食盒，表面沁涼的水珠濡濕了他寬大的衣袖與掌心，抬眼時卻瞧見程熙眨巴眨巴的眼睛盯著他手裡的食盒不放。
程熙緊張兮兮的偷瞧了男人一眼，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她，她嘿嘿笑了幾聲，然後臉皮厚比城牆的說道：「徐先生，張阿姐說也有我的份，咱們開吃吧！開吃吧！」
男人聞聲一愣，原本滿是戒備的眸子慢慢湧上了幾分淡淡的笑意，他輕輕掀開了食盒蓋子，裏頭擺放著鮮紅切成片的西瓜，看來是剛從井水中取出，冰涼得緊。他抬眼果然瞧見程熙眼裡的光亮更加璀燦，他不由揚起了嘴角。
「嗯？」他把食盒往程熙那裏挪了挪，她便笑得甜膩不再客氣的直接伸手取了一片，沁涼香甜的果肉在齒間散開，程熙滿足的瞇起眼睛，心想這泡過井水的果然絲毫不比現代的冰箱差，那冰簡直透到心底去了，在這炎熱的天裡就是紓心暢快。
程熙跟那人並排坐在諸葛亮書房前的迴廊上，她晃著雙腳心滿意足的咬著果肉，耳邊是林間的蟬噪與屋內的琴音，她偷偷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見他也拿了一片咬著，吃相優雅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程熙不由得猜想這人的身分，該是個世家公子哥吧！
她狼吞虎嚥吃了幾片正要抹嘴巴閃人，突然肩上傳來一個力道，程熙下意識的回頭，卻瞧見諸葛亮一身單衣身形略向前傾，正一手搭在她肩上，另一手搭在男人的肩上。原來不知從何時起，琴聲便停了，諸葛亮已經走出書房暗暗來到他們身後。
「元直來多久了？呵呵、我竟不知熙兒也在。」
程熙抬眼看著諸葛亮瞇起的桃花眼不由一笑：「徐先生怕打擾你便在外頭坐著等你。」她伸舌舔了舔唇，像是要湮滅證據似的：「我來送吃的，唔、順便吃了一些，我只吃了一點點喔……」
諸葛亮卻只是淡淡一笑，然後伸手把她拉了起來：「甜嗎？」
程熙嘿嘿笑了起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傻氣：「好冰好好吃，嘿嘿……」
她低頭瞥了一眼男人，見他面有難色的偏過頭去，這才想起自己杵在這裡似乎有點不識相了，她拍了拍衣裙然後決定去找諸葛茹閒嗑牙。
但心裡有塊地方卻突突的不安了起來，徐元直這個名字是不是有點耳熟啊？
程熙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肯定是多想了。
徐庶抬眼異常認真的看著程熙慢慢晃走的背影，不禁捏緊了手中捧著的食盒，直到少女的身影隱沒在重重迴廊之後，他才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慢慢移開了視線。
「你確定是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話終於讓諸葛亮瞇起的眼睛從前方移到徐庶此刻淡漠的臉上，「怎麼會認錯？她便是程熙啊！乃吾之將星。」
「她是妖？」挑眉。
「自然是人。」失笑。
徐庶抿起了唇，諸葛亮帶著笑意伸手取過他手中的食盒輕輕放在迴廊木板上，然後在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外坐了下來。
「“北斗一出，臥龍必起”，即使水鏡先生說過這句話，你也不該如此執著認定是她……若是、若是錯了，」徐庶低頭看著手心滾動的水珠逐漸被熱燙的溫度給熨乾，「她既然不是妖，那便是一條人命啊！」
諸葛亮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坐得端正，偶爾拂來的風吹起了男人散落在肩上的細髮，淡薄的唇輕抿，他只是輕笑，笑得雲淡風輕。
徐庶卻像是突然惱了，偏過身雙眼發直的瞪著諸葛亮淡薄的側顏，「你是要向天借命，逆天之舉只會引火自焚。」
「非也！亮怎會行此魯莽之事，吾不過是窺探天機而後稍稍施了一些小聰明，怎敢逆天。元直，亮不是糊塗人自然不會做糊塗事，這害人性命的事亮是不會做的。」
徐庶看著諸葛亮的側臉低頭也笑了起來，他伸手輕輕撫過被食盒外的水氣給蘊濕的木板，「大風起兮雲飛揚，這小小的隆中終究守不住這條臥龍啊！」
聞聲，諸葛亮只是慢慢移開目光，妖艷的桃花眼此刻卻是壟罩在一抹深沉的孤獨之下。
「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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