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4日 星期日

【三國夢‧晨曦】第十五回 孔明,再見。




她頂著一臉慘烈的黑眼圈站在臥龍居門口演著一幕離別依依的戲碼。
昨日一夜無眠的下場就是她現在精神恍惚目眦盡裂血絲滿布,今日一早瞥了一眼銅鏡她還以為瞧見了哪裡來索命的女鬼。



諸葛均接過諸葛茹遞來的禮品往車上堆,張阿姐這廂正把張大夫的衣衫左扯右拉,嘴裡叨念著老傢伙年紀一大把了卻連穿衣服都不會只會給人笑話,只惹著張大夫賊兮兮得亂笑猥瑣了一把,張虛竹牽著他那頭驢子眼巴巴的望著他難得歸家的父親在公然調情。


所有的人都在忙活,程熙沒事幹只好扯著手指站在門口扮演雕像。


諸葛亮一身玄衣烏黑的髮絲整齊的束在腦後,程熙望著他那被風拂起的鳶籃髮帶不由發起愣來,翩翩少年今日要步入他一生最重要的冠禮成為一個男人了,想到此她不由淺淺的勾起唇角,心情就像看著一個孩子成長的欣慰感。


「真的不一起來嗎?」清淡的嗓音彷彿還帶著一聲嘆息,程熙抬眼望進諸葛亮緊緊蹙起的眉眼裡,程熙突然發現這樣的諸葛亮像極了一個單純的孩子,不由輕輕一笑抬手拍在他額頭上。


「冠禮是你的大事,我這個外人去做什麼,當擺飾都有人嫌礙眼!」說罷搔了搔臉頰,有些羞惱的別過頭去,「況且繁複的東西我又記不住,去了只會給你丟臉。」


諸葛亮愣愣得摸了摸額頭安靜的不置一詞,卻在程熙抬首時突然伸手過來,她微愣下意識要躲,卻被諸葛亮輕輕扯住了手臂向前帶。


「……孔明?」


諸葛亮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眼袋,指腹暖暖的溫度婆娑在她頰側,程熙覺得有些癢,「昨夜沒睡好?」程熙愣愣的點了點頭,然後回過神來不由脹紅了臉:「黑眼圈這麼明顯嗎?該死、美容大忌啊大忌。」


聞聲,諸葛亮抿起唇,笑意清淺卻盈滿了桃花眸。
然而那雙眸裡轉瞬便又帶上了一絲擔憂。


「一個人要當心。」
「又不是孩子,不需要你來操心。」程熙嘀咕了一聲然後扁扁嘴:「不過我絕對不會燒光你家的,你放心。」
「……」


諸葛亮啟唇似又要說些什麼,身後的諸葛茹卻淡淡出聲打斷了,「亮兒,時辰不能耽擱了。」


程熙探頭往後看,發現大夥兒都打點好了就只剩他們在這裡說廢話,張機老頭那雙眼睛飄來飄去惹著程熙老覺得自己幹了虧心事,諸葛均睨了她一眼然後輕哼一聲別過頭去,她連忙側頭伸手推了諸葛亮一把。


「走了走了,遲到最不可取了。」


諸葛亮卻有些倔強得挺直著身板絲毫不動讓程熙有點挫敗,她有些怨懟的抬眼看他,心裡想著你這傢伙杵在這裡不走是要跟她一起當雕像不成。


諸葛亮微微低下了頭,用只有她能聽見的嗓音說道:「今日亮就要行冠禮了,熙兒覺得該取什麼表字是好?」


程熙一臉莫名其妙的側頭看他,「不就叫孔明嗎?你這個時候難道想要換名字啊!你可別自己取什麼大明、小明的……這是人格崩壞,別鬧。」


諸葛亮也學著她的動作側過頭來,兩個人歪著腦袋互看的場面讓程熙覺得有點好笑,於是她擺正了腦袋環抱著胸一臉正經的瞧他,諸葛亮卻是又歪起了腦袋像是滿意的瞇起了眼睛。


「熙兒姐姐說是孔明,亮便叫孔明吧!」


那聲姐姐讓程熙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扭曲著臉一臉憋屈的瞪他,諸葛亮卻直起了身子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雲淡風輕。他抿唇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後揚起唇角毫不吝嗇的給了她一個直達眼底的笑。


瞧見他要側頭的動作,程熙幾乎是下意識的喊了他,諸葛亮淡淡的轉身過來,風拂過他青黑的髮絲讓她清楚瞧見少年那雙盈著明亮的桃花眸,那是一雙程熙覺得好看卻始終看不懂的一池湖水,此刻正一瞬不瞬看著她。


「你的天下很大,嗯……很大很大,得裝進更多東西才行,別忘記還要把自己也放進去。」


諸葛亮神色微愣,然後慢慢的蹙起眉,他的唇緊緊抿起勾勒成一副深沉的模樣,程熙嘿嘿笑了一聲,負在身後的手不由輕輕捏了捏。


「嗯,就這樣,再見。」


諸葛亮專注的看著她,然後漸漸鬆開了眉眼,微斂神情,程熙瞧見他的薄唇微動然後像是無可奈何的輕嘆。


「等我回來,熙兒。」


程熙看著諸葛亮轉身那刻在她面前翻飛亂舞的衣袖,那姿態像極了正欲展翅高飛的鷹,思及此她不禁莞爾,那該是龍才對。諸葛亮明朗的目光裡帶著不可一世掌握天下的倨傲,這個少年的時代終究要從隆中走出去,走到天下面前然後揚唇輕笑在談笑間將他取下。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簡直要耽溺在那抹深沉的黑色裡,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抓,抬起的手卻是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諸葛亮沒有回頭自然沒有瞧見這一幕,他俐落的跨上那匹駿馬扯著韁繩顯得英氣颯爽,程熙覺得他這身玄衣冷冽卻襯著他的膚色更白。她望著他們一路遙遙走遠直到成了一個黑點,她最後看見的色彩是他髮上那點鳶藍融進了一片翠綠的竹林裡然後再也找不到。


「孔明,再見。」


啟唇輕嘆,程熙的聲音很輕,幾乎是只動了唇瓣的低語,那嗓音消散在小橋流水的潺潺細語裡,她伸手揉了揉眼然後伸開手臂讓風也把她的衣袖吹得鼓鼓的,彷彿她也準備要起飛了。


她閉上眼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伸了個懶腰似的誇張伸展著四肢,感覺到風把她吹得搖搖欲墜。然後她回頭望著草蘆後的峭壁上奔騰而下的淺泉看了好久,慢慢的,她堆起了一個難以言喻的傻笑。


「還是不見得好。」


程熙脫下了諸葛茹給她的淺綠衣裙換上了自己原本的那套白色短袖上衣和牛仔短褲,本來的夾角拖鞋不知道給撞到哪裡去了,程熙扁了扁嘴咚咚咚得跑去柴房把平時下田時的草鞋穿上了,心想這偷拿諸葛家一雙鞋應該不至於被當作賊吧!


然後她就一身滑稽的裝扮去廚房蹭飯,這張阿姐不在,程小熙只得可憐兮兮得趴在迴廊上啃著隔夜飯菜,洩憤似的用力咀嚼著粗茶淡飯,她搖頭晃腦的看著她適才洗好掛在裏院的衣衫,那抹蒼翠的淺綠被陽光照得亮晃晃的,程熙看著看著然後慢慢嚥下了碗裡最後一口飯。


她有些良心不安的在諸葛亮的書房外站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一口氣不由分說闖了進去,其實根本沒人在,但她還是替自己擅闖人家房間的舉動覺得有些不可取。


她慢慢挪動腳步蹭到了諸葛亮平時看書的桌案前,裝模作樣的開始磨墨,直到她覺得手臂有微微抽筋的預兆,才滿意的收手。她隨手取來了一片竹簡,提起毛筆正要沾墨卻是突然硬生生停了動作。


抬眼她望著被風吹得發出嘎吱聲響的門板,努了努嘴,她沉思一下這才挺直了身子像是剛接觸書法的小學生戰戰兢兢的揮毫。


寫罷,把毛筆甩到一旁,她側頭開始吹乾墨水。
程熙抓了抓腦袋心想先不說內容,這她一手歪七扭八的楷書還不知道諸葛亮看不看得懂,她輕輕把竹簡置於案上,然後伸手用指腹敲著桌面。


斂眸,她起身走至門邊,卻瞧見遠遠的山頭隱隱壓抑昏暗的黑雲。
本來清晰可見日影的晴朗天氣最終仍是黯淡了下來。


在黃昏時壓抑的雲層終究還是降下了雨水,程熙抿起唇從迴廊乒乒乓乓得跑出去收早上剛洗的衣裙,這會兒吸滿了雨水沉沉的攤在她手裡,她突然挫敗的頹下了肩膀,順手擰乾了水然後跑回房間用簡便的衣架搭好掛在了窗櫺上,希望諸葛茹回來瞧見別怪她糟蹋衣服才好,她低頭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她輕輕解開了髮帶,麻花辮散了開來有些微捲,她慢慢用手爬梳然後轉身拉出了自己那身破爛的黃色輕便雨衣將就著換上了,心想拿了人家的鞋已經夠奢侈了,便沒敢再去偷拿諸葛家的傘,連簑衣也不敢碰,只是把那頂破店買來的半罩式安全帽給戴到頭上了。


程熙心想自己此刻的裝扮肯定蠢得要命,要是給人瞧見肯定得說她成了瘋子要不就是像當初諸葛均一樣指著她喊什麼黃巾賊。


程熙想起初來臥龍居的自己突然嘿嘿亂笑了起來,那時候的諸葛亮淡定的看著她一臉黃土滿身狼狽,然後雲淡風輕的取來梯子絲毫不客氣得讓她給他修屋頂。


她看了一眼正滴著水的衣裙又笑了幾聲,房間裡很靜只有程熙怪腔怪調的笑聲迴盪在四壁之間突添一抹詭異,她突然覺得有種空虛的悲愴擠上了眼眶,發疼的眸子血絲散布,她心想自己昨夜為什麼不好好睡覺,搞得如今自己眼睛疼得要命。
她反手拉下了安全帽的前罩。


諸葛草蘆的大門緊緊關著,寧靜的院落只有嘈嘈切切的雨水拍打在屋瓦上的聲音,未點燈的草蘆融進了隆中的夏夜裡。爬升的月色在諸葛亮書房的窗櫺透進淡淡的光線,桌案上那片不起眼的竹簡被隱在暗夜的深沉裡,上頭歪斜攀爬的字蘊滿了不能言說的歉意與感謝。


魚到南陽方得水,願君隨緣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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