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9日 星期四

【三國夢‧晨曦】第十七回 熙兒姐姐怎麼老是喜歡偷聽。




她是在一股濃厚的草藥味瀰漫中悠悠轉醒。
一時之間她迷迷糊糊望著屋樑淺褐的色調發起愣來,身上的衣衫因為流過汗而黏膩在皮膚上,草藥味在鼻間流竄,她慢慢側頭瞧見正搗鼓著什麼的張機把目光移到她臉上。



「醒了?可有哪裡不適?」


程熙想起身卻只感覺全身虛軟無力,腦袋暈呼呼的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張機站起身慢慢踱步過來,拉起她的衣袖用指頭覆在她手腕處,另一手輕輕拂過她的額際。


「想來是發過汗了,內熱有些退了。」


程熙睜著大眼睛瞪著張機那張溫和沉靜的臉龐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輕喊了一聲:「張教授。」


張機側頭看了她一眼,瞧見程熙呆愣愣的苦著一張臉眸光帶淚的模樣卻是輕嘆了口氣,然後伸手輕拍她的額頭。


「別真傻了,是妳命大,給亮兒尋著了這才撿回一條命。」


程熙捏著被角卻是咬著牙逕自掉眼淚,她伸手掩住臉嗚咽的抖著肩膀,卻聽見腳步聲小心翼翼移到床榻旁,她側頭在一片模糊的世界裡瞧見那一身白衣勝雪的少年輕輕蹙著眉,手懸在空中卻是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相視卻是無言。
程熙一邊抹著臉卻管不住失控的淚水,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委屈極了。她嘶啞著嗓子輕輕喊了一聲:「孔明。」


少年聞聲卻只是輕輕叩著她的手腕應了一聲。程熙側頭看著諸葛亮覆在她手臂上的衣袖似雪,襯著他膚色更顯蒼白,她動了動唇角聲音極輕:「回不去了,我已經死掉了……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諸葛亮不自覺加深了力道,看著她語氣平靜卻猶自落淚的臉龐,他慢慢的矮下身子靠在床榻旁,好似如此能離她更近一些,能不寂寞一些,那是誰的寂寞?是誰在寂寞?


這裡能行嗎?這裡能成為妳的歸屬嗎?


那一瞬間諸葛亮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卻硬生生讓他吞回了心裡,他只能憑藉這觸碰的溫暖去證明一些難說出口的承諾。那時候,北斗也好、臥龍也罷,諸葛亮心裡唯一的念想便是給這個失去一切的女人一個安身之處。




事實證明程小熙的身子果然壯如牛,張阿姐細心準備的膳食讓她口水流了滿床,吃得猶如偷腥貓一臉饞樣,但張機的藥給調理了兩天她便被那糊成一團的黑藥湯給嚇得跳下床了,心想這張氏夫妻簡直是一手鞭子一顆糖搞得她精神失常。


諸葛茹這次下了苦心給她做了一身新衣裳,程熙穿上時那笑容簡直美到天上去了,左右顯擺完最後抱著諸葛茹痛哭流涕說她簡直是菩薩心腸,諸葛茹卻是一巴掌拍到她臉上叫她要報恩就別給她亂跑添麻煩。


程熙是事後才聽諸葛均說起,當諸葛茹看見她掛在窗格上的衣衫時突然掉下了眼淚,扯著諸葛亮要他把那小混蛋給帶回來。


程熙心裡暖洋洋的臉上卻是一臉痞樣的抱著諸葛茹左晃右晃,諸葛茹被她煩得受不了,一扭腰就把她甩開了,嬌嗔道:「小熙總是這樣,就沒有女孩兒的模樣。」


程熙鼓起腮幫子甩著自己的鳶藍裙襬扭著纖腰開始胡說八道:「我這不挺女人的嗎?阿茹給製的衣衫穿在身上,誰要懷疑我性別我先殺他個片甲不留。」


諸葛茹眉眼帶笑輕刮了她的鼻子,不作聲就是跪坐在座榻上縫縫補補,程熙低頭瞧了一眼款式猜想是大抵是給諸葛均的衣裳。


那小子這些日子正長著身子,程熙來到的幾個月時間他就高了不少,本來只到她腰際的小身子轉瞬便是快到她肩膀的身高了。


程熙不禁懷腹悱諸葛家的基因究竟是要人神共憤到什麼地步,她撐著下顎看著諸葛茹標緻的側臉不由心想是要怎麼樣的男子才能與這樣賢慧的女子匹配。


她一瞬間想到了黃月英這個女子。
那是傳說中諸葛亮的醜媳婦,曾經這段姻緣也是人們茶餘飯後嗑牙的一段故事,程熙這不懂三國歷史的二愣子也知道這個諸葛夫人的名聲,她這也不由好奇諸葛亮的妻子該是怎樣的模樣。腦海浮現諸葛亮那風姿瀟灑的模樣,程熙不由輕笑,真難想像那傢伙也會有成親的一天。


但很快的,程熙就遇見了那個人。
不過並不是程熙想一睹容顏的醜女人黃月英,而是龐家來人了。




程熙躲在窗櫺下聽著廳堂內諸葛亮淡淡的嗓音,她耐不住好奇想探頭偷覷,卻被後頭的諸葛均一把踩住了後背,她輕哼了一聲然後想去把這死孩子往下拉,卻被諸葛均一把拍住腦門叫她閉嘴,偷聽也要有點本事讓她別壞事。


程熙咬牙切齒的鄙視了諸葛屁孩一番,然後忍住想把這人從背上甩下的欲望,豎起耳朵專心致意的聽著裏頭的動靜。


龐德公笑得溫文有禮,嘴裡輕輕取笑著自家孩兒的種種,語氣裡卻滿滿都是寵溺的味道。他跟諸葛亮聊了半天的詩書,讓踩在她背上的諸葛均呵欠連連,程熙一邊挖著耳朵一邊輕聲說道:「阿均會不會是你搞錯了啊!我看那龐先生就是來這裡跟孔明談學問的,哪裡是來提親的模樣?」


諸葛均卻用腳輕輕踹了她一腳,惹得她齜牙咧嘴的面容扭曲暗罵他這兔崽子不識好歹。諸葛均卻是語氣淡薄的哼了她一聲:「就說妳沒腦子,沒瞧見龐家帶的那一箱一箱的禮品嗎?不是來提親難不成來送錢。」


程熙憋屈的努了努嘴小聲叨念著:說不定龐家覺得錢太多真的來行善救濟一下諸葛家慘淡的民生問題啊!


當程熙要被那詩書禮易春秋給搞到暈頭轉向的時候,龐德公輕輕咳了一聲以一種我有要事要說的開場白讓程熙立馬一個機靈得挺止了腰桿,惹得諸葛均一個不穩撞到窗櫺以四腳朝天之姿從她背上滾了下去。


程熙連忙縮起脖子心虛得與諸葛均四目相對,少年也連忙摀住嘴躺倒在地不敢吭聲。只聽見裏頭的諸葛亮輕輕一咳,輕笑說道:「怕是均兒走路沒注意給摔著了,不用在意。」


沒人去戳破諸葛亮那顯而易見破綻百出的謊話,一時之間廳堂內就談論了幾句諸葛均的成長軼事,程熙側頭聽得津津有味,當事人卻是紅著一張臉從後頭試著去摀她的耳朵,嘴臉埋怨著大兄都在胡說八道。


然後程熙又聽見龐德公咳了一聲,這次她跟諸葛均都縮著身子屏息以待,果不其然聽見龐德公開口要向諸葛亮說媒了,龐德公說了好久,期間還參雜著幾句龐山民懇切的嗓音,但諸葛亮卻反常得始終不置一詞。


程熙越聽越不對勁,想抬頭偷看卻又不敢,只能縮著脖子聽著這氣氛微妙的對話。最後只聽見諸葛亮淡淡說了一聲:「這還要問過家姐的意思,亮恐怕不能作主。」


「這是自然,得問問茹姑娘的意思。」龐德公和藹的笑了幾聲,諸葛亮又淡淡的說了句:「這聘禮……」


聽出了些許為難之意,龐德公卻是一笑:「先給放著呢!就看茹姑娘是怎麼個說法,若是不喜犬子,龐家自當將聘禮收回去。」


「先生如此明理,亮感激至極。」然後就聽見裏頭腳步聲輕移,諸葛均忙把她拉到陰影處,程熙在暗處看著諸葛亮淡漠生疏的笑著,領著龐德公與他的兒子往外走,直到他們的身影遠了,她跟諸葛均才敢站起了身。


「你說阿茹會答應嗎?」她下意識的問了這麼一句,諸葛均卻是想也沒想的回了一句:「當然不會。」


程熙蹙起眉轉頭看著正拍著衣袖的諸葛均,問道:「你怎麼知道阿茹不會答應,我看那龐家公子挺好的,長得乾乾淨淨正經人的模樣,哪裡不好。」


諸葛均摸了摸鼻子奇怪得看了程熙一眼,程熙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由說道:「你看什麼啊!問你話呢!」


諸葛均瞇了瞇眼側頭噘著嘴回道:「哼!想娶我二姐的人多的是!之前來提親的人可是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大兄趕回去了,這次收下龐家的聘禮不過是看在那龐德公的面子上。」


「均兒!」突然一聲略顯嚴厲的嗓音從背後響起,諸葛均與她都是一愣,程熙回頭便瞧見諸葛亮蹙著眉宇雙手環胸,「這話不可再提,回房念書去。」


諸葛均低頭認了聲錯便灰溜溜的走開了,程熙摳著手指心想這還是第一次瞧見諸葛亮動怒的模樣,她抬眼望了望諸葛亮,只見他抿著嘴唇望著諸葛均離去的方向輕嘆了口氣,然後將目光移向她。


程熙心虛的眨了眨眼,然後低頭認錯了:「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嗯阿均一臉興致勃勃的讓我有些好奇……」


諸葛亮看了她一眼,那雙桃花眸爬上無奈,程熙看得有些怕,兀自站著那兒顯得侷促,她閃避了目光又輕聲說了聲抱歉然後提起步伐逃開了。


當她走進迴廊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瞧見諸葛亮仍站在原地望著她,風捲起了他寬大的衣袖,程熙卻好似瞧見了一抹孤單的影子在那裏兀自掙扎著什麼,程熙突然捨不得了,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她咬了咬下唇然後悶著頭又往回走。


諸葛亮瞧見她回來不由一愣,程熙走上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少年傻愣在那裏輕喊了一聲:「……熙兒?」


程熙卻一手拍在少年的臉上,她瞇著眼睛看著諸葛亮更顯迷網的眸光不由一嘆:「你別這表情,讓人放心不下……」


諸葛亮眼光微跳,而後慢慢由笑意爬上眼眸,他不由伸手拉起了她的手用衣袖慢慢去擦,她這才注意到適才被諸葛均踩得撲地惹得滿手泥,她連忙抬頭看了一眼她剛剛用手掌拍上去的那張臉,果然上頭也帶著些許黃泥,讓她不由心虛的用手背去抹。


「抱歉抱歉,你也半邊臉都是泥了……」


他勾唇一笑捏了捏她的手然後若無其事的放開了,不在意的輕輕搖搖頭,輕聲說道:「熙兒覺得龐公子如何?」


程熙愣了愣搔了搔臉頰思索了一陣然後謹慎的說道:「才見過一面,不過聽他說話很穩重,看起來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我想、阿茹不會討厭的……」


諸葛亮歛下了眉眼揚唇那笑容卻是帶了幾分苦澀,「那樣便好。」


程熙看著諸葛亮略帶隱忍的眉眼,那模樣卻是帶著些許無奈,也許她從來不知道諸葛亮隱在那淡漠神色之後的面容是個怎樣的模樣。




天氣漸漸變得有些涼意了,程熙蜷縮著身體蹲在諸葛茹房外的窗櫺下聽著秋蟬鳴叫,她側頭看著迴廊另一頭自己房間的方向不由輕嘆。她就是再不識相,也不敢在此刻打斷房內的那對姐弟的談話。


她索性倚著牆被盤著腿坐下了,晚風拂過她頰邊的細髮,她慢條斯理的用手指爬梳著瀏海,最後仍是心虛的縮了縮身影把自己隱在暗處,心想怎麼今天老是做這雞鳴狗盜之事,萬分鄙視。


「你別再說了,我當初說了不嫁如今還是一個答案,這些年來你不也替姐姐擋著來提親的人嗎?怎麼這次……」諸葛茹的嗓音清冷聽不出思緒,就是冷著嗓子的語調像極了諸葛亮平日的模樣。


「亮平日觀山民兄待人溫文有禮進退有宜,飽讀詩書文采亦是不凡,頗有龐公當年之風,二姐可是覺得山民兄哪裡不好?」
「……不是不好,他、他很好。」


房裡悄然徒留一聲嘆息,「亮盼望替二姐尋個好人家,此次亮是真的覺得可行才收下龐公的聘禮,姐姐妳要是不喜歡山民兄,亮明日就親自去龐家將禮全數歸還。」


輕拍桌案的聲響突兀響起,程熙挑了挑眉不安的瞥了房門一眼,然後是諸葛茹貌似隱忍的嗓音:「你今日收下聘禮不就是逼著我嫁嗎?咱們諸葛家可丟不起這個臉,你就盼著我早日嫁出去嗎?你就、你就……我、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你跟均兒。」


「二姐。」程熙聽見衣物窸窣腳步輕移的聲響,「亮是使了小聰明,但亮與均兒都已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而妳……」


「亮不能再耽誤妳了,妳已經替諸葛家受了太多苦了,亮就是希望妳嫁個好人家往後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


程熙靜靜聽著姐弟二人用低啞的嗓音爭辯著,她不自主的用手指摳著迴廊的木板,諸葛茹今年已是二十有四,在這時代已經是個高齡未婚的年紀了,若不是擔心家裡的兩個弟弟,怕也不會到如今仍未出閣。


「二姐就是想看著你成親的那日才能安心啊……」
「呵……亮如今並不急著成家,況且二姐尚未嫁娶,亮怎麼能早於二姐。」
「你這、那小熙……」


諸葛亮的嗓音帶著輕鬆的調笑,連諸葛茹也是話裡帶著無奈的嬌嗔,程熙發現空氣不像之前那麼緊繃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這一放鬆她就管不住自己的鼻子,一陣發癢之後便是一聲又一聲失控的噴嚏。


「……」


程熙欲哭無淚的摀住自己的半張臉,她想諸葛均那屁孩子那話還真是說對了,她就是沒有偷聽的本事,這不一天到晚的露餡嘛!


頭頂上方的窗戶輕輕的被推開來了,程熙眨了眨眸子慢慢將目光移了上去,晃眼之間便瞧見一抹白衣勝雪的影子站在那裏對著她輕笑,她臉皮再厚也不由漲紅了一張臉。


「最近天涼了,該多添些衣服了。」


不知道說給誰聽的話語,程熙雙手遮住半張臉,露出來的兩隻眼睛眨呀眨的只聽見諸葛茹一聲噗斥輕笑,她扭捏了半天只是蹙了眉說不出一句話。


諸葛亮從房裡出來的時候她自然是無處可躲,只能用壯士斷腕的神情跟他大眼瞪小眼,少年卻是伸手扯了她的手腕便帶著她走開了,程熙愣愣得跟在他身後,瞇著眼睛看著諸葛亮牽著她的手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去、去哪裡?」
「不去哪裡。」諸葛亮輕笑的嗓音被風輕輕吹在她耳邊,程熙感覺他好似放下了什麼的姿態不由反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讓他不得不用那張複雜的臉面對她。


「阿茹答應了嗎?她要嫁嗎?」程熙愣了愣只好問了一句,卻換來諸葛亮瞇起眼睛笑意更濃。


「熙兒姐姐怎麼老是喜歡偷聽。」
「才、才不是。」


諸葛亮語句裡的戲謔太濃,惹得程熙不由心虛得撇開了目光,連反駁的話都含糊在嘴裡:「真的是路過嘛!你們聊天都不關門的啊!」


夜涼如水,月光下,諸葛亮衣衫被風吹的張揚,飄渺的影子恍如一抹暈開的水墨,少年揚唇輕笑,眉眼彎彎得讓他添了幾分妖嬈,程熙挑起了半邊眉這才想起回嘴。


「別叫我姐姐。」
「呵、熙兒姐姐妳嫁嗎?」
「嫁誰啊!」聽著諸葛亮異常高亢的情緒喊她姐姐,程熙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甚至顧不上他有些唐突的問話,下意識的就答腔了。


諸葛亮卻突然沉默了。
他抬眸淡淡描過程熙羞惱的一張臉,然後笑著鬆開了他仍扣在她手腕上的手,「自然是嫁與配得上妳的男人。」


然後讓他許妳一生平安順遂。
諸葛亮在心裡輕輕說著,那時候的他笑得懇切有禮,桃花眸映著程熙紅通通的臉在月光灑落下閃閃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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