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窩在迴廊廊柱後看著張機磨刀霍霍的兇狠樣只覺大事不妙，果然不一會兒就瞧見張大夫抬起快要笑爛的臉朝她直笑，笑得她全身發寒只好挪啊挪的蹭到他身邊幫忙。
她捲著面皮兒把張機剁碎的羊肉往裡塞，駕輕就熟得便捏出了金元寶，張機抬眼看了一眼她異常俐落的身手不由抬起了半邊眉。
「沒看妳對什麼事情這麼上手，這包餃子的架式倒是挺足的。」
「我奶奶從小手把手教的，兄弟姊妹裡也就我包得最好看。」
「奶奶？」
「嗯，就是祖母。」
程熙答得輕鬆，張機卻是蹙起了眉，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喔？妳祖母也會包餃子？」
她抬眼看了一眼張機在熱騰騰得霧氣之後困惑的臉，程熙這才發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手不自覺得抖了三抖，然後若無其事的扯開了嘴角笑得發癲：「哈哈、是啊！挺厲害的吧……」
「我本以為這是老夫獨創，竟不知曉早已有人就會做這道藥食，慚愧、慚愧。」
程熙抿著嘴感覺到後背冷汗直冒，她轉了轉美目故作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唔、張大夫多想了，我剛剛都是胡謅的，我就、就是手藝挺巧天分挺好，第一次包餃子就上手，嘿嘿嘿……」
張機瞅了一眼面前這張諂媚壞笑的臉，那雙眼睛都要瞇成彎月似的，他捋了捋短鬚也揚起了一抹戲謔：「小熙仔天賦異秉，我就把這鍋裡的都賞給妳了吧！今天都包好了就能趕上明日的晚膳了。」
程熙笑僵了臉，瞥了一眼鍋內那份量不由又抖了抖，「……都聽張大夫的。」
「這好，在這之前先拿勺子把鍋內攪拌了，別沾鍋了才好。」
程熙認命的拿了湯勺子去拌，哪裡知道濃稠的湯汁沉重的讓她必須兩隻手才使得動。然後張機歡快得繼續往裏頭拋羊肉灑藥材，程熙咬著牙只覺命苦異常。
然後年夜飯那天她的手就抖著連筷子都拿不動了。
七張小小的桌案湊在一起，滿桌豐盛的佳餚讓程熙餓得嘴饞，她慢慢把發顫的手覆在筷上，兩支筷子打架似的在她指間作響，她用左手壓住抖個不停的手腕想去夾那塊豬肉，試了好多次都沒能成功。
抬眼瞧見六雙眼睛齊齊看著她發抖的手，就連虛竹都一臉「熙姐姐連筷子都不會拿」的戲謔模樣，她忍著滿腹空虛欲哭無淚的放下了筷子。
張阿姐責備似的狠瞪了張機一眼，張機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低頭扒飯，理都不理，一臉不關我事別問我。程熙委屈兮兮的瞪著桌案上那快滿出食盆的餃子生悶氣，最後還是諸葛茹移到她身旁一口一口餵給她吃。
她感動得差點把眼淚都給抹在人家衣裙上了，諸葛茹嚇了一跳要退開，最後卻是一旁的諸葛均一把將程熙扯了過去，狠狠瞪了她一眼，沒發出聲音的唇輕啟暗罵她一句：「蠢熙。」
食罷，大夥兒便各自散了。
年節的氣氛並不重，程熙一個人坐在裏院的迴廊邊看著灑滿星辰的暗夜，她拉了拉身上過長的大氅，眉眼輕輕瞥過院落裡薄薄的一層積雪，壓在枯枝上頭的殘雪也承受不住重量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看著從口鼻呼出的氣成了一圈一圈的白霧隱進夜色裡。
她抱著膝蓋覺得有些冷，卻是不想進房裡去。
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她突然跳了起來屁癲屁癲得往灶房跑，心想適才讓諸葛茹餵著也不好讓她伺候著，但根本沒填飽肚子，如今是想去掠奪美食來祭奠五臟廟了。
她前腳才剛踏進灶房便後悔了。
眨巴眨巴的大眼瞧見張機正摟著張姐兩人正在裡頭卿卿我我纏綿悱惻，她壓住自己抖得更厲害的手和跟著一同抖起來的腿，正想慢慢退出去，身後突後一雙手扣住了她的腰，她側頭便瞧見諸葛亮輕斂下的桃花眸，他的指輕輕壓在她唇上示意她別說話，程熙愣愣得趕緊點頭如搗蒜，兩個人便慢慢退了出去。
想到剛才的視覺衝擊，她滿臉發熱只覺得害臊，連本來要來偷食物的心思也給忘了，愣愣得給諸葛亮牽著，卻見他從側門進了灶房的另一頭，摸了一個食盒便又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她低頭看著諸葛亮手上的食盒困惑的瞇起眼，正想問他剛剛是不是沒吃飽，諸葛亮便輕輕的笑了，眉眼間竟染上了幾分調皮：「適才那樣，妳怕是還餓著肚子吧！」說罷還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她還沒說什麼，諸葛亮卻伸手輕輕替她拉整了大氅把她包得嚴密，也沒說她這身打扮不倫不類，偏過頭便拉著她開始走了。
她抬眼看著男人束起的黑髮在腦後輕晃，無意間竟瞥見隱在黑髮中微紅的耳，程熙輕輕揚起了嘴角心想這少年如今怕也是滿臉通紅，不由暗罵張氏夫婦不挑地點恩愛，荼毒國家未來棟樑。
加快腳步正想跟上，卻踩著了過長拖曳在地的大氅踉蹌了幾步，突然感覺到牽著她的力道加重了一點，程熙站穩了抬眼便瞧見男人擔憂的神色，諸葛亮低頭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本是他的大氅挑起了眉說道：「果然是太長了……」
程熙卻是努了努嘴滿臉憋屈：「你十四歲的衣衫就這麼長了，你那時到底多高啊！這簡直不科學！」
諸葛亮揚唇輕笑，搖了搖頭然後放慢了腳步，兩個人便慢慢挪著腳步去了書房。
一到書房，程熙就熟門熟路的蹭到熏爐旁暖身子，諸葛亮掩上了門輕輕落坐在案前，側頭看著程熙搓著手在熏爐旁抖啊抖的不由輕笑。
程熙等到身子逐漸暖和起來才蹭到桌案旁，扁起嘴滿臉不甘：「哼！笑什麼笑什麼，我不像你們各個身強體壯不畏寒，這日日下雪的天氣我可受不了。」
諸葛亮抬眼看著她凍紅的臉，低頭慢慢啟了食盒，程熙探頭過去才發現裏頭是熱呼呼的年糕，她吞了吞口水抬頭便瞧見諸葛亮拿了筷子便夾了一小塊遞到她唇邊。
程熙暗暗看了一眼自己抖個不停的手，認命的張口去咬，她慢慢咀嚼著看著諸葛亮遲疑了一會兒揚笑又夾了一塊過來。
兩人就這樣一個餵一個吃，程熙只聽見書房內炭火被燒燃的輕微聲響，吃完最後一塊時，她舌尖輕輕舔過唇角滿足得溢出一聲嘆息。
諸葛亮放下筷子收拾好了食盒，便起身逕自往內室去了，程熙眨了眨眼心想他是不是要休息了，過了一會兒便見他手裡領著一個物事揚了簾子便出來了。
「冬日漸寒，熙兒老穿著亮的大氅也不是辦法。上個月去襄陽時，二姐順道給妳做了件衣衫，最近這些時日才讓亮去襄陽取來，若是合身便好。」
程熙愣愣的伸手接過，打開一看這才知道是一件月白絹艾綠繡的襦裙和胭脂色的斗篷，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一顫一顫的，她抬眼看了看諸葛亮的神色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孔明，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你們家才好啊！我覺得我欠你們家的都要還不清了。」
諸葛亮慢慢在她身側蹲下，他看著她顫得厲害的手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住，他低斂桃花眸細細看著她慌亂的眸色漸漸蘊上水氣，他無奈的扯開唇角。
「原本是希望妳歡喜，亮倒是做錯了。」
程熙用力的搖了搖頭，輕咬著下唇卻是無話。
她緊緊捏著手裡的綢緞，想起諸葛茹那溫婉的眉眼總是含著一抹嬌笑，平日說她不好好打扮自己，總是順便給她做上一件衣衫，偶爾輕撫她的髮給她梳頭，當她生不起火惹得滿臉黑炭時，邊笑邊幫她擦臉，握著她的手說亮兒信、我便信的決然。
諸葛茹就要嫁人了，在年後的暮春三月便要離開這個家出嫁了。
諸葛家的二女兒不是一般女子，她扛在肩上的東西不只是家族榮譽，更是給弟弟的未來鋪路造橋，她要讓他們路走得更穩更遠。
當諸葛亮的指腹輕輕抹過她的臉時，程熙才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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