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坐在台階上看著裏院的日晷好半天了，她瞪著上頭簡易的刻紋然後觀察隨著陽光移動的影子。天晴無雲甚至有些熱，程熙捧著臉頰半天沒說什麼話，連張阿姐喚她去吃點心都懶洋洋的沒搭理。
諸葛茹手上縫補著諸葛均的衣裳，不時抬頭望著坐在裏院異常安靜的程熙的側臉看，光影在少女恬靜的臉上描繪出陰影照得她半張臉一明一暗的，這樣的程熙陌生得令人擔憂。
諸葛茹終究耐不住性子了，她起身輕聲往外喊了一聲，瞧見少女呆愣愣的偏頭瞧她，她抬手招了招，程熙慢慢的晃了過來。
「來屋子裡坐，那兒熱。」諸葛茹對著來到窗前與她對望的程熙如此說道，她卻只是淺笑說著不礙事，諸葛茹皺起眉急說道。「那便坐得離我近些，陪我說話吧！」
程熙沒答話，就是挨著窗邊坐下了，諸葛茹蹙著柳眉心不在焉的低頭移針，蟬鳴一聲大過一聲被偶爾拂過的風在裡院繞成一圈又一圈的回音，諸葛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些瑣事，到最後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了，看著程熙也是聽得一愣一愣沒怎麼搭理，她輕聲嘆了口氣。
「小熙，妳是怎麼回事？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的事……」程熙底氣不足得反駁了一句，縮了縮腳躲過陽光，她微微抬頭往上望，諸葛茹看見她前額的髮微微晃了晃。
「阿茹，你們這兒有小道士嗎？大概跟諸葛均差不多大的孩子，嗯……就是個少年模樣的道士，見過或是聽過嗎？」
諸葛茹聽程熙劈頭就是一句不知所云的話腦袋還沒轉過來，就是愣愣得先搖了搖頭。「隆中這地方簡單，沒有什麼道士，更別說還是個少年道士了，恐怕得去襄陽打聽打聽。」
程熙一下子就垮下了臉，扁著嘴滿臉沉痛的搖頭晃腦了起來，諸葛茹望著程熙綁著蓬鬆不太齊整的麻花辮，陽光暖暖得把她包圍起來，長長的睫毛微顫，頰邊的碎髮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諸葛茹不由伸手去摸她的髮。
「想找道士？我倒是聽過水鏡先生對此略有鑽研。」
程熙聞聲啪搭一聲轉過來趴在窗台上，眼眸眨呀眨呀得閃個不停，「妳說司馬徽？我該去哪裡找他啊！」
諸葛茹輕輕一笑，說道：「這得去問亮兒，水鏡先生與他熟稔。」
程熙卻是扁了扁嘴微微偏頭不知道嘀咕了什麼，諸葛茹淡笑不語，抬頭卻瞧見自家二弟站在裏院迴廊的另一頭，扯著笑往這裡看，眉眼裡暖暖得說不出是什麼，她瞥了一眼程熙這不太得體略顯孩子氣的姿勢，忙一個巴掌把程熙的頭拍了下去，惹得少女哼哼唧唧得怪叫了幾聲跌坐了下去。
「阿茹，要做大事業的人是不搞偷襲的。」
「……」
諸葛茹淡淡的嘆了口氣，眼光往迴廊望了一眼，瞧見諸葛亮眉眼裏笑意更盛了，桃花眼眨了眨轉身負著手往房裏走了。她回頭來看程熙摸著頭滿臉怨懟，不由內疚的伸手去揉。
「真拍疼了？對不起。」
「還好妳針都放下了，不然我覺得自己頭上就要千瘡百孔了。」
聞聲，諸葛茹望著程熙作怪的臉一抽一抽的，禁不住笑了出來。蔥白的手拂過少女蓬鬆的髮，眉眼淡淡瞇起。「小熙，妳長得好看，就是不懂得打扮自己。」
程熙抬眼去瞧諸葛茹，見她神色淡淡的，只是撫著她黑髮的動作輕輕柔柔帶點謹慎，怕是把她貪圖方便的麻花辮當作是自暴自棄不愛美的行為了，程熙扯開嘴角只是輕笑。
「站在諸葛小美女身旁，我就算是認真打扮了，也只是給人家看笑話的份兒呢！」
諸葛茹臉一紅，纖手一轉方向就去捏程熙的臉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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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早上還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剛吃過午膳便烏雲蔽日雷聲大作了。
程熙抬頭瞧著遠方的天邊閃光一劈，幾秒後便傳來轟隆隆的雷聲炸開在天際。虛竹急急忙忙把雞鴨趕進雞舍裡然後把門關緊，果然過了不久便下起雨來了，稀里嘩啦的全灑在屋頂的木瓦上，程熙在屋簷下窩著安靜的聽著那叮叮咚咚的雨聲。
雨下得很大，用程熙那時代的話就是，簡直像是用水庫洩洪那聲勢在倒水。裏院不一會兒便積起了小水窪，程熙突然擔心起了諸葛亮那畝小田地了。她站起身往書房走，繞過迴廊便瞧見諸葛亮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書房門口抬頭望著天。
程熙不自覺得放輕了腳步，但她忘了如今浩大的雨聲已沒人能注意到她的腳步聲，她就是覺得自己不想驚擾諸葛亮那淡淡怡然的神色，她就想永遠看他這麼恬淡的模樣站在那裏。
但她腳步未停，諸葛亮終究是慢慢低下了頭轉過來看她，面容被隱在廊柱的陰影下，程熙只能看著在陰影後半隱半現的他，直到她走到他跟前。
她抬頭，瞧見了諸葛亮淺淺勾起的唇。
「孔明，這雨下這麼大，你那田地沒事嗎？」
「無礙。」他輕輕搖搖頭，然後抬手來到她眼前，輕輕拂弄她匆忙而來散亂的前額髮絲，程熙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諸葛亮微愣卻是一聲輕咳然後把手又收了回去，程熙突然從諸葛亮溫潤的面容上瞧見驚鴻一瞥的亮光，她瞪了眸連忙將雙手抬起覆住耳旁，果不其然在幾秒之後隱隱約約的雷聲便轟隆隆得炸開了。
她輕輕的縮著脖子，等待雷聲暫歇，再抬眼時有些尷尬的瞥了諸葛亮一眼，他卻蹙起了眉伸手拉過她的手腕，程熙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便被諸葛亮輕輕拉進了書房裡。
「孔明？」
「外面站著有些累了，進來坐著吧！」諸葛亮領著她在案前坐下，她侷促的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然後抬眼望著諸葛亮在她對面入坐，手裡還捧著一張古琴置於案上。
程熙眉毛輕挑，看起來很感興趣的在古琴上左看右瞧，「彈琴嗎？」
諸葛亮只是一笑，指節分明的手從寬大的袖子裡探出，懸在古琴上方停著，桃花眼瞥了一眼程熙然後輕輕掩上，程熙仔細的盯著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蔭出陰影。
程熙也不著急就是捧著頰看眼前的少年，眉眼輕閉，睫毛微顫，薄唇緊抿，程熙真的很難找出什麼形容詞去描述諸葛亮長相的優越，就是那種往邊上一站，最害羞內歛的姑娘家也會選擇丟開矜持選擇直接撲上去的英俊男人。
重點是諸葛亮現今才十九歲，程熙想著他二十九歲時增添成熟男人氣質時，那姑娘瞧見怕是春心暗動不帶猶豫的直接壓倒他吧！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形容又是貼切又是低俗，不由輕輕笑了一聲。
諸葛亮卻突然掀開了眼簾，桃花眼睞了她一眼，程熙又不爭氣得紅了臉，覺得自己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小心思都被瞧見了，被他那雙眼睛一瞥就是有種全盤皆輸的感覺。
纖長的手指終於覆在琴弦上了，輕輕一拂便是悠悠琴聲滑過耳際，音調泠泠像雨聲。程熙安靜的窩在案前，看諸葛亮好看的手指在古琴上拂動，嘈嘈似急雨，切切如私語，她不懂什麼音樂古調，就是覺得紛亂的心好似也被那雙手給輕輕拂平了，現在只感到非常平靜。
這個午後隆中的雨聲雷聲好似都遠離了，她只聽見琴聲錚錚流轉。
諸葛亮最後一個音調停住了，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卻同時笑了。
雨停了，雷遠了。
程熙捧著頰歪頭輕笑，說道，「好聽，我很喜歡。」
諸葛亮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像是做了什麼打算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她抬眼直直望進諸葛亮澄靜的眸子。
「孔明，你知道我該去哪裡找水鏡先生嗎？」
諸葛亮慢慢收起了笑，雙手又收回衣袖裡，程熙瞪著他寬大袖袍上的花紋，卻有點不敢看她的臉。「我要去找他，他、他可能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嗯、我聽阿茹說他看起來就像個高人，也許他會有辦法，那個……讓我回家。」
程熙注意到諸葛亮輕輕動了一下身子，她以為他是要站起身，但是他也就只是稍微動了一下就沒了下文。程熙抬眼去看他，諸葛亮仍是那淡淡的神色，就是唇邊的笑淡了些。
「水鏡先生的居處亮也不清楚，他總是過著閒雲野鶴般的日子，上次來這兒怕也是一時興起。」諸葛亮話說得很慢，眼眸明亮的望向她，程熙卻是慢慢又低下頭了。
她鬱悶了，這連司馬徽住哪裡都不知道，她該怎麼讓他幫她想辦法。上次遇到的小道士也怪裡怪氣的，能不能把事情告訴諸葛亮還是個大問題。
「熙兒？」諸葛亮輕輕喊了一聲，她一個激靈的回過神來，抬頭便瞧見男人眉頭微攏略顯擔憂得看她。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可惜了。」程熙連忙擺擺手，艱難得扯開一抹傻笑，諸葛亮抿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卻是輕嘆了口氣。
「熙兒，家鄉在何處呢？」
程熙愣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這是諸葛亮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了，她輕輕低下了頭，假裝專心的看著衣袖上的花紋，程熙抿抿唇然後揚起唇角用一種玩笑似的語調，說道：「孔明，說了你肯定不相信，我從天上來的。」
她本來以為諸葛亮會揚起眉毛當她腦袋又犯抽然後輕輕一笑帶過，但男人卻是無比認真的望著她的眼睛，淡然的說道，「嗯，我知道。」
程熙猛然抬頭看進諸葛亮此刻深邃的眸子裡，瞪大了眸子看著諸葛亮此刻認真的眉眼，她慢慢將右手覆蓋在左手背上，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竟是帶著輕顫，自己整個身體都忍不住輕微的顫抖了起來。
她在害怕什麼？
「突然從天上出現……」程熙盡量克制自己說話不要帶著顫抖，她用力捏緊自己的手，甚至謹慎的深吸了一口氣。「就從後頭的山壁上咚咚咚地滾下來了，然後就摔在你家屋頂了，然後就……」
「我知道，熙兒，我明白的。」諸葛亮聲音淡淡得聽不出什麼情緒，程熙卻覺得自己的思緒要如驚濤駭浪般洶湧翻騰了。
只因為他不鹹不淡的說了聲，我知道。
等程熙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狠狠咬痛了下唇。
她用自己還算冷靜的神色去面對諸葛亮，卻不知道自已的雙手已經用力得按住桌案的一角，她整個模樣就像隻被惹毛的花貓準備要反擊。
「你說你知道，是怎麼個理解方式的知道啊？是知道我從哪裡來，或是知道該怎麼讓我回去？孔明，你怎麼會知道，怎麼可能……」
「熙兒。」他輕輕喚了一聲，淡藍色的袖袍伸了過來，程熙感覺到他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左手，她下意識的要縮，卻被他突然施力一按，她不動了。
「熙兒對亮來說，就是從天上來的。」諸葛亮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所以程熙理解得也很慢，她轉了一圈腦袋瓜然後又茫茫然的看他。「其他的，亮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程熙像是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卻有些搞不清楚為何被潑，那種不知道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讓她原本繃緊的身子突然虛軟了。
「……我還是，要找水鏡先生。」
「好，我帶妳去襄陽找。」
諸葛亮輕輕拍著她的左手安撫她，程熙把手收了回來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狼狽的喝了一大口，抬手輕輕抹乾嘴邊的水漬。
「別嚇我了，孔明，老人家心臟一向不夠力的，我剛剛簡直要看見天堂的門。」
「……」
「嗯，不會了。」諸葛亮置於案上的手輕輕叩了叩發出有些沉悶的聲響，他突然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苦苦的抿起唇。
「永遠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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