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發生在午餐時間的小插曲。
那日天氣突然回暖了，是穿著薄薄的運動外套也不覺得寒冷的程度，他拉開窗戶探頭往窗外看了幾眼任由風吹起他烏黑的短髮，然後像是滿意的輕揚嘴角順手拉上了窗簾。
坐回辦公桌前他伸手擰著長時間戴著眼鏡而痠麻的鼻翼，目光再回到螢光幕上時，他突然又坐不住了。搔著後頸有些按耐不住的煩躁，最後像是屈服了似的輕嘆了口氣，曹尋冬拿下了粗框眼鏡甩在桌上，準備瀟灑俐落的踏出了體育組辦公室，不顧同事又是鄙夷又是揶揄的神色。
「就你又耐不住性子，洋洋灑灑的說著戒菸的是在哪裡的哪位啊？」
「就是本大爺我啦！我現在不抽一根這混帳反省書是絕對寫不出來，饒了我吧！」
同事低低笑著，自然知道他那反省書是怎麼一回事，擺擺手就讓他快點滾了。
「你今天要是再沒交上去，主任不扒了你的皮！」
「嘖。」曹尋冬煩躁的甩上了體育組的大門。
此時正值午餐時間，走廊上三三兩兩的人都往學生餐廳去了，他瞇著眼睛輕輕打了個呵欠，眼角的淚光一閃一閃的看起來有些迷濛，路過的女學生掩嘴輕輕對著他笑，他不在意的搔搔臉頰上貼著ok蹦的傷處痞痞的挑起眉。
右手甩著一串鑰匙，他拐進了語文學院爬上往頂樓的階梯，他熟門熟路的開了頂樓年久失修的鎖，一腳踹開了鐵門。頂樓上的風有些強，沒拉上拉鍊的外套被吹得颯颯作響，他抬手把髮往後梳，一邊從口袋裡翻出Black Stone一邊摸著牆面坐下。
當星火燃上菸頭時，他仰頭輕輕吐出了煙圈，在眼前展開的青空奢侈的沒有一絲雲朵，他挑起嘴角輕輕笑了出聲。
過長的瀏海讓他總是習慣伸手爬梳，曹尋冬深邃的眼睛半瞇著心裡正思索在該去剪頭髮了，他舒服的享受著嚴寒冬日裡難得的暖陽，微微仰頭輕吐一口氣，卻在抬眼時突然撞入眼眸的一雙腿給嗆得咳嗽連連，連眼角都沁出了晶瑩。
坐在天台上甩著雙腿的少女聞聲偏頭往下瞧，正巧瞧見曹尋冬狼狽的摀著嘴咳得亂七八糟，她揚了揚眉毛然後伸手往下一指，方向正好是男人倚靠牆面的方向。
「嘖嘖嘖、為人師表的糟糕表現，世風日下，師道之不傳也久矣。」小小的嗓音甜甜膩膩的，聽在曹尋冬耳里卻是異常清晰又刺耳，他幽深的黑眸往上抬，終於瞧見少女細白俏麗的臉孔，他瞇了瞇眼然後無可奈何的搔著後頸。
「喂、妳是一年級的嗎？難道不知道頂樓禁止上來嗎？竟然還爬到那麼高的地方。」曹尋冬將菸頭往一旁的大理石地板一擰，輕輕拍著褲子上的塵灰，他站起身半歪著身子看著少女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喂、聽見了就給我下來。」
少女突然像是警醒般的全身緊繃得一晃，然後眼睛眨呀眨得一瞬間噙滿了淚水在眼眶裡轉啊轉的：「姆姆、我不會下去。」
「那妳是怎麼上去啊！」
「我只負責往上爬……」
曹尋冬突然頭大了起來，他抬眼瞪著那突然冒出來的少女，後者卻只是用無辜的目光盯著他，媽的、那目光盯著他全身發寒，這年紀的女生真是他最最不會應付的奇怪生物。
他撇頭看著那唯一往上的欄杆，抓著後腦的髮他煩躁的從鼻子裡輕哼了一口氣，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奈的伸出雙臂。
「跳下來，我接住妳。」
「嗚嗚、我怕高。」
「要嘛給我自己爬下來，要嘛現在就給我往下跳。」
少女幾乎是一瞬間做出了選擇，曹尋冬甚至來不及做好準備，那重量就直接往他懷裡撞來，他吃痛得輕啐了一口髒話，然後伸手護住少女的後腦，另一手攬過她的腰，自己則是充當了軟墊給硬生生的壓在最下面。
撞到地面那刻他齜牙咧嘴的僵硬了眉角，低頭發現少女倒是乖巧的窩在他懷裡，腦袋縮得低低的，曹尋冬甚至發現她正輕輕的發顫，不由心底一軟，大掌輕拍著少女的背。
「沒事了、沒事了，下次別再爬那麼高了。」
少女卻突然用腦袋在他頸肩蹭了蹭，曹尋冬一瞬間僵硬了身體，他看著她慢慢抬起頭時那雙眼睛眨巴眨巴閃亮得幾乎要讓他瞇起眼睛，但那雙嘴裡卻始終不改本性得吐不出象牙。「老師，你身材真好。」
幹、哪裡來的女變態！
曹尋冬幾乎要一把把少女給甩出去，少女也識相得只是嘿嘿怪笑了幾聲，就趕緊俐落起身，那雙手卻在離開前仍是不正經的偷摸了他一把。
他倚著身後的地面半坐起身，瞧見少女一臉事不關己的拍了拍裙角，他伸手揉了揉腰覺得自己一把年紀怎麼還來搞這種熱情青春的戲碼。
「妳怎麼上來的？」
「鎖早就不太靈光了嘛！我三兩下就撬開了。」
曹尋冬摸摸鼻子沒說甚麼，至少這話他是沒法反駁。
「那妳跑上來做甚麼啊！」
少女突然又揚起那張詭異的笑容嘿嘿嘿得怪笑了起來，曹尋冬眼睛一橫閃了個凌厲的眼刀過去，少女便突然像是被口水嗆到，俏麗的面孔變成一張彷彿吞了幾隻蒼蠅的逼機臉亂咳了起來，咳完調整還不忘回答他的問題。
「呼呼、我可是來尋找寒冬裡漫漫長夜等待的希望啊！嘿嘿嘿……」
曹尋冬不去理會少女亂七八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接錯線的思維，徐徐站起身扭動了脖子，瞇起眼睛笑得危險又性感。
「少給我打哈哈，給我把學號名字報出來。」
「哇噢──」少女怪叫了一聲，突然頤指氣使的鼓起了臉頰，「老師你要是記我過，我就去跟系主任說你偷抽菸。」
曹尋冬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懶懶的用小指掏著耳朵，一臉痞氣的笑。「給我說說，哪條校規禁止我這個成年人抽菸啊！」
少女支吾了半天扭扭捏捏得故做小女人狀，然後嬌羞得用雙手捧著臉頰甜甜膩膩的說：「討厭，人家不喜歡老師抽菸啦！」
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曹尋冬挑起了眉毛突然覺得頭痛了起來，他踱步走到牆邊撿起了他扔在一旁的菸盒，覺得不要理會這個少根筋的少女比較好。唉、這年頭的女大生腦袋裡裝甚麼他一點也摸不著頭緒，反正他也不想知道。
把菸盒拾輟好塞進口袋裡，曹尋冬擺擺手一臉隨便你的模樣，抬腳正要走，手臂卻突然被一個力道扯住，他蹙起眉回首果然看見少女眨巴眨巴泫然欲泣的臉孔，曹尋冬突然覺得喉嚨一緊。
「妳、想怎樣？」
少女突然把紙筆塞進他手中，身體東扭西扭得像條毛蟲般的害羞了起來，「唔、老師是我的粉絲，咦、不對不對！我是老師的粉絲，老師是我的偶像，請幫我簽名！」
曹尋冬一臉莫名奇妙，看著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少女頭抬得高高的，滿臉期待得仰頭看他，曹尋冬突然侷促得轉頭輕咳了一聲。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啦……」
「真的真的，我真的超級崇拜老師的。」
少女漾開了一抹笑，讓他能瞧見她臉頰上淺淺的酒窩，「新生入學典禮時，老師一手就放倒了一群暴民腦殘粉，那時我就覺得老師超帥的。噢！那是擒拿技吧！還是古武術呢！嘿嘿嘿……」
曹尋冬看著少女閃亮亮的雙眸，嘴角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突然回想起了一個星期前的那場鬧劇。媽的、明明是入學典禮，那群高年級是嗑了藥還是怎樣，突然一窩火得往禮堂衝嘴裡嚷著不知道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他看著亂成一團的局面忍不住出手踢飛了幾個傢伙，結果他居然被學生控訴，導致他要因為無故傷害學生而要寫反省書，那群混帳怎麼不來為抓傷他的臉頰來負責啊！
曹尋冬眉角一抽一抽的，輕嘆了口氣然後俐落得用黑色簽字筆在紙張上頭寫上自己的名，寫完之後突然覺得這張皺巴巴的紙有點眼熟，透著日光紙的後頭似乎有些字，曹尋冬下意識得翻過紙張，發現那是張分數淒涼的聲韻學考卷，他突然覺得在這張分數低下的考卷背後簽名的自己，有種身價被拖累的感覺。
「魏若雁嗎？嗯哼、妳這成績還真是……令人驚訝啊！」
名喚「魏若雁」的少女突然紅透了整張臉，連忙伸手把考卷搶回來，眼睛左飄右移的嘟著臉頰，「聲韻學超難的，他根本是摧殘我智商的科目，老師你根本就不懂。」
曹尋冬兩手一攤表示他真的不理解，把簽字筆塞回少女手中，習慣性的搔著後腦拉開了頂樓的門，回頭望著還杵在原地不動的魏若雁，蹙著眉不耐得嘖了一聲。
「喂、快給我過來，想被我鎖在頂樓嗎？」
魏若雁像是突然從深思裡醒來，她一把抓起地上的書包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曹尋冬淡淡瞥了一眼少女盈滿笑容的眼眸，然後伸手把頂樓的門給掩上了，那片無雲的蒼穹也被輕輕鎖在了門後。
曹尋冬俐落得把鑰匙塞進外套口袋裡，偏頭看著魏若雁一蹦一跳的下了階梯，他瞪著魏若雁叫她趕快滾回去上課然後轉身往走廊的另一端走，他本來想直接往體育學院的方向走，少女甜甜膩膩的嗓音卻突然在身後響起，在狹長的走廊上清晰的迴盪著。
「嘿嘿、老師你真像我家隔壁的邋遢大叔，煙味真臭。」
「啊啦，臭小鬼，妳找死嗎？」
曹尋冬回頭就瞧見魏若雁那張欠揍的笑臉，她雙手抱著書包眨了眨眼睛，俏麗的棕色短髮映著她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頰，但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埋沒在從學生餐廳湧出來的人群裡。
曹尋冬瞇起眼睛，轉身把雙手插進口袋裡，他突然覺得有些餓了，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他覺得還是先回去把反省書寫完比較好。
嘖、真麻煩。
那是發生在午餐時間的小插曲，曹尋冬卻始終沒有忘記那個暖日的午後。
畢竟那是漫長的嚴寒冬日裡，唯一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一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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