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扯著嘴角對著男人的背影笑得像朵花兒似的，當諸葛亮從牛棚裡拉出一頭黃牛時，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個詭異的場面。微愣了愣，然後順手輕輕將斗笠扣在女人頭上。
「過一會而天就熱了，妳先戴著吧！」程熙將斗笠調整了下，小跑步跟上諸葛亮的腳步，竹林灑落的星點金黃在諸葛亮臉上渲染成了淡雅的笑，一身灰衣短褐卻難掩飾他的不凡氣質。
程熙身上穿著張阿姐昨夜從舊衣箱裡翻出的衣衫，顏色土黃土黃得很是俗氣，程熙本覺得自己是要下田幹大事業的也不在意，哪裡知道自己現在往諸葛亮身旁一站，瞬間就成了慘烈對比，拉了拉自己的麻花辮，程熙深刻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個養豬僕婦的模樣。
不自在的往右挪了挪想拉開彼此的距離，免得自己低下的俗氣汙染了蜀相高雅的英氣，絞在一起的手指繞了又繞，程熙突然有點後悔唐突就跟著諸葛亮出門的行動，這不是給自己丟臉，順便給諸葛亮丟人嗎？
「果然是起的太早了些嗎？沒什麼精神呢？怪亮唐突。」諸葛亮側頭往她這頭瞧過來，昨夜的確是因為興奮而在榻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程熙侷促的搔搔臉頰覺得心虛。
「啊、不是，是我自己要跟來的啦！」
他只是淡淡一哂，暗暗將她的無措納入眼裡。
「這髮型是熙兒自己弄得嗎？亮倒是沒看過二姐拾輟過這髮型。」
「你們的髮髻我真弄不來，這樣方便。」
程熙戴著斗笠得仰高頭才能瞧見諸葛亮的臉，也沒注意腳邊的路，等到絆上個硬物失了平衡才下意識的偏過頭去瞧，然後當目光接觸到越來越近的青草地，程熙苦著臉心想乖乖啊、又要破相了。
幾乎是半閉著眸去等待疼痛襲來，但她只感到左臂被用力一扯，身子便往另一邊歪去，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鼻間便先被滿懷的馨香給盈滿。
「小心，嗯？」諸葛亮清雅的嗓音從頭頂傳來，程熙瞪著眼前滿世界的灰色蹙起了眉，覆上後腦勺的那雙大掌輕輕柔柔的撫弄，她後知後覺的發現斗笠不見了，自己正貼在諸葛亮胸膛非禮他。
媽的！非禮誰不去，去非禮諸葛亮她要不要命啊！他長大之後要是覺得她汙衊他的一世英名一刀喀擦了她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
嚇得瞪大了眼連忙伸手去推，程熙嘴裡嘟囔著罪過罪過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腦嗑到竹子才止步，頓時痛得齜牙裂嘴。從半瞇的眸光裡望去，諸葛亮顯然是被她用力一推愣了神，張開的雙手還維持著擁著她的姿勢，瞧見她又拿頭去撞竹子，連忙又伸了手將她拉過去。
「傷到了？還疼嗎？」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程熙分不清楚那到底該是花香還是果香，心想那該是文人墨客身上難以言喻的氣質才是。諸葛亮的手輕輕揉著她的頭，程熙只覺得撞腫了的後腦刺刺麻麻的，下一秒她抬手去拉開諸葛亮的掌。
「沒、沒事了啦！」
諸葛亮淡淡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矮身去撿掉在地上的斗笠，細心拍落了枯葉灰塵才又扣回她頭上。
後來他們就一路無話的慢慢走，程熙從壓得低低的斗笠去看諸葛亮始終輕輕拉著她的手，混沌的腦子思考著這男人身上那股香味到底是個什麼味兒這種不想也無所謂的事情。
§
亂七八糟的腦子直到接觸到一大片田地才徐徐運轉了起來。
自小生活在大城市的程熙哪裡見過田哪，雙眼放光的閃亮得耀眼，諸葛亮望著程熙瞬間亮起來的臉龐不由一笑。
跟在諸葛亮身後，程熙活像個鄉巴佬左看看右瞧瞧，田地裡早就有稀稀落落的村夫穿梭其間，程熙注意到每個人都在他們走過時抬頭有些拘謹的向諸葛亮問早，男人也淡淡笑著回應。程熙看著諸葛亮挺拔的背影，暗暗想到著大人物連少年時期也不簡單哪之類云云。
注意到幾道目光射到自己身上，程熙抬頭也看了回去，發現本來往她看來的目光在接觸到她時都低下頭去。程熙奇了怪了放眼看去，發現雖然也有見到女人下田，但村婦的年紀幾乎都大了，通常是兩夫妻一起耕耘，年輕的姑娘是半個也沒瞧見。程熙壓低了頭上的斗笠，突然有些緊張得加快腳步走。
當看到諸葛亮家那一小塊田時，程熙連想哭的心都有了。
「孔明，你家這田就從這兒到那兒嗎？」
「是小了些。」
諸葛亮不鹹不淡的口吻讓她鼻子一酸，程熙默默看著駝著黃牛的一代蜀相的背影，不由得悲愴了起來。這諸葛家就靠著這小不拉嘰的田養活嗎？劉備劉大耳你什麼時候要來顧茅廬啊？順便帶些金銀珠寶來救命吧！
正胡思亂想，諸葛亮早已走遠了。程熙手腳麻利的跳下田埂，屁顛屁顛的跑到諸葛亮身旁討活幹，男人瞥了她一眼輕描淡寫的叫她去拔雜草，程熙不疑有他的照實去做了。
矮身仔細去扯草莖用刀割去，諸葛亮催著黃牛去耕另一邊的地，一時之間他們也沒說上什麼話。直到程熙感覺到陽光毒辣的慢慢從後背爬到脖子，程熙才體認到自己真的有努力在工作的實感。
程熙突然很有成就感，對著這半畝田地格格地笑了起來，眸子對著黃牛的屁股眨呀眨的。也許是感覺到了視線，牛沒回頭倒是諸葛先生慢條斯理的偏過了頭來。
她還維持著傻氣的瘋笑，諸葛亮看了也是淺笑。
程熙看他轉身把牛牽到一處繞了椿子繫住了，邁開了步伐往她這裡走，她正疑惑呢！諸葛亮便輕輕來到她身側看她的成果。
「孔明，我還蠻有天份的。」
程熙笑得正歡騰沒注意到諸葛亮半是好氣半是好笑的臉，只覺身旁的聲音有些氣若游絲。
「熙兒，你這是拔草？」
「當然是拔草，不然是做什麼？」程熙望了眼滿地的翠綠眉挑得老高，正要彎下身再去現場表演她很會割草，諸葛亮卻伸手一把拉她起身，程熙被這個大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諸葛亮，男人眉眼輕蹙，嘴角的笑甚是苦澀。
「怪亮不周哪！」他反轉了力道取過程熙手中的鐮刀，雙眼清明無比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熙兒，看清楚了，妳剛拔的都是寒菜啊！雖然看起來像草，卻是可以食用的，這邊的田裡種的都是這菜。」
諸葛亮拉過她蹲下身，她看見他蔥白的指在綠油油的一片裡摸索，然後拉出一團程熙一眼就覺得難看的枯草，「要割這種形狀的草，嗯？」
程熙默默看著諸葛亮俐落的身手，瞪著一旁自己辛苦半天的滿簍子翠綠，她突然心虛的開始絞手指。「啊啊啊、我是不是又添麻煩了啊？」
「這是春日時種下的，這時候收割雖然早了些，但也可讓二姐變些花樣擺菜色。」諸葛亮站起身，程熙瞪著他灰白的衣襬在她眼前飄盪，諸葛亮的聲音輕輕得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好似近在耳鬢低語，「不怪熙兒。」
程熙就蹲著的姿勢抬頭去看諸葛亮，男人唇邊的笑一直淡淡的柔柔的，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服，程熙對他笑了笑，然後伸出手掌遞向他。「嗯，我學會了，這次絕對不會做錯的。」
諸葛亮笑得很輕，把鐮刀重新放到她手上的力道也很輕，程熙卻分明感受到一份屬於他給她的信任。
這次程熙真的小心翼翼的開始分辨什麼是諸葛亮所說的寒菜，什麼是該割除的雜草。
偏頭看見滿簍子的枯葉堆在一起，程熙滿意的勾了勾唇，打算從這裡移動到另一處，正起身時便感覺小腿發麻的刺痛感，幾乎是下意識的軟腳跌了下去，程熙用手撐著泥地勉強穩住平衡，腳底板傳來千針萬針竄動的刺痛讓她瞇起了眼。
她就地小小歇息了一會兒，程熙這次慢慢的站起身，偏頭往諸葛亮那頭看去，男人慢慢駝著黃牛在田地裡移動，灰色調的衣裳被風吹得鼓鼓的，整齊綁在後腦的長髮隨著動作晃動。
小腿的痠麻感還一陣一陣的，程熙看著這個男人高大卻如少年般纖細的背影，認真知曉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一千八百年前的時代了，回去的方法一點也不清楚呢！只能貪心的抱著諸葛亮這個溫柔飯票不放哪！她突然自嘲得笑了起來。
現在她正用自己的雙眼看到，本該只是書本裡驚鴻一瞥的千古蜀相，諸葛孔明那雙手也是從耕耘著腳下厚實的土地開始的，他提得起筆，更拿得動鋤頭，他現在最大的責任不是替劉備開疆拓土三分天下，他的肩膀此刻是要替諸葛家的一米一菜扛下重擔。
明明只有十九歲的年紀。
程熙認真想起自己十九歲時的模樣不由心裡一澀。
諸葛亮回頭的時候她根本來不及閃躲目光，只能被迫與他目光交接。
程熙皺皺鼻子勉強笑了笑，汗水從額頭滑過臉頰然後滴落在腳下的泥地裡，嘴角鹹鹹的嚐不出是怎樣的情緒。諸葛亮看她的神色淡淡的，程熙只覺得那樣的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很好看。
「孔明，你以後耕田我都來幫你吧！」
程熙乾澀的嗓子壓得她聲音尖細，她的鞋她的衣角她的雙手都沾上黃泥，搭配她那抹猶如養豬僕婦的土黃衣衫，她現在肯定狼狽得不像話。諸葛亮的桃花眼跳了跳，淡淡用手背輕輕撫去下顎的汗珠，儒雅的聲線飄散在風裡傳了又傳，那是程熙第一次覺得男人的聲音也可以這麼好聽這麼讓人想要流眼淚。
「……好，以後都讓熙兒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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